顧沉舟一夜未歸。
沈清歡在地板上坐了一夜,直到晨曦再次透過窗簾,將冰冷的光斑投在她的臉上,她才麻木地動了動僵硬的身體。
腳上的傷口已經結痂,但每動一下還是牽扯着疼。但這疼痛,比起心裏的荒蕪,實在不算什麼。
她掙扎着站起來,走進浴室。鏡子裏的人臉色慘白,眼下是濃重的青黑,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漂亮玩偶。
她用冷水反復拍打臉頰,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像個怨婦。她不能倒下,父親的公司還需要顧沉舟的資金支持,這是這場婚姻唯一的、可悲的“價值”。
她換上一身得體的米白色套裝,化了稍濃的妝遮掩憔悴,準備去公司。結婚前,她在自家公司擔任一個閒職,如今父親更是要求她多去公司看看,維系與顧氏的關系。
下樓時,陳姨已經來了,正在廚房忙碌。看到沈清歡,她臉上露出一絲驚訝和擔憂:“太太,您起來了?我正準備早餐,您臉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我沒事,陳姨。”沈清歡勉強笑了笑,“早餐我不吃了,我去公司。”
“那怎麼行,空着肚子會難受的。我給您熱杯牛奶,烤兩片面包,很快的。”陳姨不由分說地開始忙碌起來。
看着陳姨忙碌的背影,沈清歡心裏劃過一絲微弱的暖流。在這個冰冷的牢籠裏,這或許是唯一一點不帶目的的善意了。
她匆匆吃了點東西,準備出門。走到玄關,她才想起一個問題——她沒有車。
昨天是走下山又走上來的,今天難道還要重復一次?她的腳實在無法再承受那種折磨。
她猶豫了一下,拿出手機,撥通了顧沉舟的電話。響了很久,直到她以爲他不會接聽時,電話才被接通。
“什麼事?”他的聲音帶着一夜未眠的沙啞和毫不掩飾的不耐煩。
“我……要去公司,沒有車。”沈清歡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是他冷淡的回應:“等着。”
說完,便掛了電話。
沈清歡握着手機,站在玄關,心裏七上八下。等着?等什麼?等他回來?還是等他安排?
大約過了二十分鍾,一輛黑色的奔馳停在了別墅門口,司機下車,恭敬地對沈清歡說:“太太,顧總讓我送您去公司。”
果然。他不會爲了她專門回來一趟。
沈清歡道了聲謝,坐進了後座。車子平穩地向山下駛去。司機一言不發,車廂裏彌漫着尷尬的沉默。
她看着窗外飛逝的景色,心裏一片茫然。到了公司,她又該如何面對那些或同情或嘲諷的目光?
車子最終停在了沈氏企業所在的寫字樓下。沈清歡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走進了大樓。
一路上的確收獲了不少異樣的目光和竊竊私語。她強迫自己無視,徑直走向父親的辦公室。
父親沈建國看到她,臉上露出一絲復雜的神色,有擔憂,也有無奈。
“清歡,你來了。昨天……委屈你了。”沈建國嘆了口氣。
“我沒事,爸。”沈清歡搖搖頭,“公司情況怎麼樣?”
“暫時穩定住了,多虧了顧氏的那筆注資。”沈建國壓低聲音,“清歡,不管怎麼樣,你現在是名正言順的顧太太,該有的姿態還是要拿出來。尤其是在顧氏那邊,你要多去走動,維系好關系。”
又是維系關系。沈清歡心裏苦笑,面上卻只能點頭:“我知道了,爸。”
在父親辦公室坐了一會兒,處理了一些無關緊要的文件,沈清歡覺得壓抑得喘不過氣。她找了個借口,離開了沈氏企業。
鬼使神差地,她走到了隔壁那棟更高的寫字樓——顧氏集團的總部。
她站在樓下,仰望着高聳入雲的玻璃幕牆,陽光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那裏是顧沉舟的商業帝國,是他運籌帷幄、叱吒風雲的地方。而她,作爲他的妻子,卻從未踏足過。
一種莫名的沖動驅使着她走了進去。前台小姐訓練有素,看到她,微笑着詢問:“您好,請問您找誰?有預約嗎?”
“我找顧沉舟。”沈清歡說,“我是……沈清歡。”
前台小姐愣了一下,顯然對這個名字有些陌生,但很快反應過來,眼神裏閃過一絲驚訝和探究。顧總新婚妻子的名字,她們自然是聽過的,只是沒想到會這樣突然出現。
“好的,顧太太,您請稍等,我聯系一下總裁辦。”前台小姐立刻撥通了內線電話。
低聲交談了幾句後,前台小姐放下電話,臉上帶着職業化的微笑,但眼神卻有些微妙:“顧太太,抱歉,顧總他現在正在開會,不方便見客。您看……”
不方便見客……
沈清歡的心沉了下去。他明明剛接了她的電話,這麼快就在開會了?還是說,他只是不想見她?
“我知道了。”她維持着最後的體面,點了點頭,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電梯門“叮”的一聲開了。
顧沉舟從裏面走了出來,身邊跟着幾個高管模樣的人,似乎在討論着什麼。他穿着一身鐵灰色的西裝,身形挺拔,面容冷峻,氣場強大。
他也看到了站在前台的沈清歡,眉頭立刻蹙起,眼神瞬間變得冰冷。
沈清歡站在原地,進退兩難。
顧沉舟對身邊的人低聲交代了幾句,那幾個高管識趣地先行離開。然後,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沈清歡面前,聲音不大,卻帶着十足的壓迫感:“你來這裏做什麼?”
“我……”沈清歡在他冰冷的注視下,有些語塞,“我剛好在附近,就想……”
“就想上來看看?”顧沉舟打斷她,唇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沈清歡,這裏是顧氏集團,不是你可以隨便來的地方。不要以爲頂着顧太太的名頭,就可以在這裏招搖過市。”
他的話像耳光一樣,扇在沈清歡臉上,火辣辣地疼。前台小姐和其他經過的員工都低着頭,假裝忙碌,但沈清歡能感覺到那些好奇和審視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她背上。
“我沒有招搖過市……”她試圖辯解,聲音卻微弱得可憐。
“沒有?”顧沉舟逼近一步,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眼神裏的厭惡幾乎要溢出來,“那你告訴我,你穿成這個樣子,出現在我的公司前台,是想向所有人宣告你顧太太的身份?還是想提醒我,你和你父親的存在?”
他目光掃過她身上那套爲了遮掩憔悴而特意穿上的、略顯正式的套裝,語氣裏的輕蔑毫不掩飾。
沈清歡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她穿什麼,在他眼裏都成了別有用心。
“顧沉舟,你一定要這樣羞辱我嗎?”她抬起眼,眼眶微紅,卻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
“羞辱?”顧沉舟冷笑,“我只是在陳述事實。沈清歡,記住你的本分。不要來公司打擾我工作,更不要試圖介入我的生活圈子。現在,立刻,離開這裏。”
他說完,不再看她,轉身對前台小姐冷聲吩咐:“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準放閒雜人等上樓。”
“閒雜人等……”沈清歡喃喃地重復着這四個字,身體晃了一下,幾乎站立不穩。
在他心裏,她竟然只是“閒雜人等”。
看着顧沉舟決絕離去的背影,感受着四周那些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沈清歡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她像一個逃兵一樣,狼狽地沖出了顧氏集團的大門。
外面的陽光依舊燦爛,她卻覺得無比寒冷。辦公室裏的短暫交鋒,比昨夜獨守空房更讓她難堪和絕望。
他不僅不愛她,甚至不允許她靠近他的世界。
她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第一次感覺到,這座城市,原來如此之大,卻再也沒有她的容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