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門外的沙沙抄寫聲變得如同蚊蚋,帶着一種驚弓之鳥般的謹慎。林楓(李琰)癱在溼冷的錦被上,像一條擱淺瀕死的魚,胸腔隨着那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一、二……三、四……”艱難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像吞刀子,每一次呼氣都帶着破風箱的嘶鳴。但那股滅頂的窒息感,終究是被這笨拙到可笑的腹式呼吸節奏,強行按回了喉嚨深處。
劫後餘生的虛脫感還沒散去,一股更深的悲涼就涌了上來。堂堂散打重量級金腰帶得主,如今淪落到靠數一二三四苟延殘喘,還得時刻提防十位青春美少女的“關愛目光”……這日子,真他媽的憋屈!
不行!
光靠數數和躲閃是沒出路的!這破身體必須練!哪怕練出一絲能掌控的力氣,關鍵時刻說不定就能救命!比如……下次再扔鎮紙,能扔遠點?或者……能自己翻個身,不用像翻煎餅似的那麼費勁?
一股屬於前冠軍的、不屈的狠勁,混合着強烈的求生欲,如同岩漿般在虛弱的軀殼裏翻騰。他艱難地轉動眼珠,目光掃過自己蒼白瘦削、搭在錦被上的手臂。這胳膊……以前能一拳打爆沙袋,現在估計連只蚊子都拍不死。
練!
就從最基礎的開始!前世打基礎,不也是從俯臥撐、深蹲這些玩意兒開始的嗎?雖然現在這狀態做俯臥撐大概會直接臉着地暈厥過去……但,改良版!必須改良!
林楓深吸一口氣(依舊疼得齜牙咧嘴),眼神裏透出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他嚐試着,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將上半身從靠枕上挪開。僅僅是這個動作,就讓他額頭瞬間布滿了細密的冷汗,手臂抖得像風中的枯葉。
“殿下?” 一直如同石雕般背對警戒的青一,似乎敏銳地捕捉到了身後那極其微弱的布料摩擦聲,下意識地低聲詢問,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她不敢回頭,只能將耳朵的靈敏度調到最高。
“沒……沒事!” 林楓趕緊憋出一句,聲音嘶啞,“孤……孤要……活動一下筋骨!參……參悟養生之道!” 他再次搬出“養生”這塊萬能擋箭牌,心裏默默祈禱:千萬別回頭!千萬別看!
青一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放鬆了一絲,應了聲“喏”,便不再言語。其他青衣衛也依舊紋絲不動。
好險!
林楓鬆了口氣,繼續他的“復健大業”。上半身好不容易離開了靠枕,坐直了。僅僅是坐直,就讓他眼前發黑,喘了好一陣。
接下來,目標:手臂!肱二頭肌!雖然現在摸上去只有一層軟趴趴的皮……
他咬緊牙關,回憶着前世做彎舉的感覺。沒有啞鈴?沒關系!空氣啞鈴也是啞鈴!他極其緩慢地、顫抖着彎曲右臂,試圖做出一個標準的肱二頭肌彎舉動作。肌肉?不存在的。只有骨頭和皮膚在艱難地完成一次……角度不超過三十度的、極其緩慢的……蠕動?
“呃……” 用力過猛的瞬間,胸口一陣悶痛,差點又引發窒息前兆。他趕緊放緩動作,變成了慢動作回放級別的“空氣彎舉”。
一下……兩下……
動作幅度小得可憐,速度慢得如同樹懶。汗水順着蒼白的臉頰滑落,滴在錦被上。這哪裏是練武?這分明是帕金森患者康復訓練現場!
不行!上肢太弱!換下肢!
林楓的目光投向自己蓋在錦被下的腿。深蹲!練腿王!能增強核心穩定性!對,核心穩了,說不定就能更好地控制呼吸!
他小心翼翼地掀開一點被子,試圖將雙腳挪到床沿外,準備嚐試一個改良版的坐姿深蹲(站姿?那屬於自殺行爲)。
就在他全神貫注、跟自己的腿較勁,臉都憋得有些發紅時——
“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漏氣般的笑聲,極其突兀地從殿門方向傳來!聲音短促,帶着一種強烈的、猝不及防的忍俊不禁,隨即又被死死捂住!
是青十!那個年紀最小、天生怪力、心思也最單純的丫頭!
林楓的動作瞬間僵住!一股熱血“噌”地一下沖上頭頂!不是燥熱,是純粹的、社死的羞憤!他猛地扭頭,惡狠狠地瞪向殿門方向!
雖然十位青衣衛依舊背對着他,保持着警戒姿態,但林楓敏銳地捕捉到,青十那小小的肩膀正在極其輕微地、快速地聳動着!旁邊,青三(剛被允許回來值守,正垂頭喪氣)也低着頭,肩膀同樣在可疑地抖動!就連一向最沉穩的青一,那挺直的脖頸似乎也繃得有些過分僵硬了!
她們看見了!
她們肯定用眼角的餘光看見了!
看見了他那慢動作蠕動的“空氣彎舉”和跟被子搏鬥的蠢樣!
一股巨大的羞恥感如同海嘯般淹沒了林楓!比窒息還難受!他感覺自己像個在台上表演滑稽戲的小醜!而唯一的觀衆,就是這十位他拼命想躲開的“女閻王”!
“看什麼看!!” 林楓惱羞成怒,壓低了聲音嘶吼,臉漲得通紅(這次不是窒息,是氣的),“轉過去!眼睛都給孤盯着外面!有刺客怎麼辦?!孤……孤這是在參悟高深的導引術!豈是爾等凡俗能理解的!再敢分心,罰抄《女誡》兩百遍!” 他再次祭出終極殺器。
“喏!” 十聲帶着明顯顫音的應答響起。所有背影瞬間繃得筆直,如同十根被強行拉緊的弓弦,肩膀的抖動也強行壓了下去。但林楓敢用自己前世的金腰帶打賭,她們肯定在拼命憋笑!
殿內的氣氛尷尬得能摳出一座宮殿。
林楓喘着粗氣,瞪着那些挺直卻散發着“我在憋笑”氣息的背影,羞憤欲死。上肢不行,下肢也丟人現眼……難道真沒救了?
他的目光不甘心地再次掃過寢殿,最終落在了腳踏邊緣——那本被他用來“讀書遁”的、厚厚的《玄甲兵略》!
書!
又厚又沉!這不就是現成的“啞鈴”嗎?!而且……用它當道具,還能完美契合“參悟兵書”的“養生”人設!
一絲希望的火苗重新燃起,帶着點破罐子破摔的悲壯。
他不再試圖下床,而是重新靠回床頭(這個動作又讓他喘了半天)。然後,他伸長手臂,極其費力地將那本沉重的兵書從腳踏上拖了過來。入手沉甸甸的,帶着紙張和灰塵的味道。
好!就是你了!空氣啞鈴弱爆了,看我真·書本彎舉!
林楓深吸一口氣,雙手死死抓住那本厚重的《玄甲兵略》,用盡吃奶的力氣(雖然奶也沒多少),極其緩慢地、顫抖着……將書本從腿上抬起來!
手臂抖得如同風中殘燭,書本搖搖欲墜。每一次試圖彎曲手肘,都感覺臂骨在呻吟,脆弱的胸腔在抗議。這哪裏是彎舉?這分明是帕金森晚期的臨終掙扎!
一下……
書本抬起的高度不超過十厘米。
兩下……
手臂抖得更厲害了,書本差點脫手砸到自己臉上。
三下……
林楓感覺眼前又開始冒金星了,手臂酸軟得如同面條。
“呼……呼……” 他不得不停下來,大口喘着氣,汗水浸溼了額發。這效率,練到猴年馬月才能拍死蚊子?
不行!得換思路!上肢力量太渣,練核心!練……仰臥起坐?不不不,那屬於找死行爲。卷腹?改良版!
他重新躺平,雙手依舊死死抱着那本沉重的兵書,將其壓在……自己那單薄得幾乎沒有起伏的小腹上。
“殿下……您這是?” 青一終於忍不住了,帶着巨大的困惑和擔憂,低聲詢問。她雖然沒回頭,但身後那奇怪的動靜(沉重的書本摩擦聲、粗重的喘息)實在讓她無法忽視。
“參……參悟!” 林楓氣喘籲籲,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高深莫測,“以書……鎮丹田!引……導氣血!懂不懂?高深着呢!” 他一邊胡說八道,一邊嚐試着收緊腹部——如果那層軟肉能稱之爲腹部的話。
他憋紅了臉,試圖做出一個卷腹的動作,將壓着書本的上半身微微抬起。
“呃——!”
書本的重量加上自身的虛弱,讓他這個動作變得極其艱難且……扭曲!上半身只是極其微小地抬起了一點點,脖子倒是伸得老長,臉憋得通紅,活像一只正在努力下蛋卻卡殼了的烏龜!
“噗……咳咳咳!” 這次,連青一都沒忍住!一聲短促的、被強行轉化成咳嗽的噴笑從她喉嚨裏擠了出來!她猛地低下頭,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其他青衣衛,包括剛剛罰抄完、眼圈還紅着的青三,也全都低着頭,身體如同篩糠般瘋狂抖動!殿門處響起一片壓抑到極致、如同集體哮喘發作般的“咳咳”聲!
林楓僵住了。保持着那“烏龜下蛋”般的扭曲姿勢,抱着沉重的兵書,臉由紅轉青,再由青轉白。巨大的羞恥感如同核爆,瞬間摧毀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尊嚴!
“滾!!!都給孤滾出去!!!” 一聲飽含羞憤、絕望和暴怒的咆哮,如同受傷野獸的嘶吼,猛地炸響在寢殿!伴隨着“哐當”一聲巨響,那本厚重的《玄甲兵略》被他用盡殘存的最後一絲力氣,狠狠砸在了床榻內側的雕花床欄上!
書本落地,揚起一小片灰塵。
殿內,那十道瘋狂抖動的背影瞬間僵直,如同被施了石化魔法。緊接着,是十聲帶着巨大恐慌和不知所措的吸氣聲。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尷尬、都要冰冷的死寂。
林楓像被抽幹了所有力氣,重重跌回床榻,拉起錦被,將自己連頭帶臉死死蒙住。黑暗和布料粗糙的觸感包裹着他,隔絕了那令人窒息的羞恥和十道無形的目光。
被子裏,傳來一陣陣沉悶的、帶着哭腔的、自我厭棄的嗚咽:
“練個屁的武……老子……老子還是練舞(烏龜的龜)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