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老六專治“不舉”
月考成績榜上那個孤零零的“極差”,如同一塊燒紅的烙鐵,日日夜夜燙在王大偉的心上。
月考過後,他感覺自己徹底成了這所“華夏民俗科學職業學院”的活體笑話。
走在破舊的校園小路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那些目光,像鋼針一樣扎人。
天仙班內部: 司徒朗見到他,鼻孔裏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下巴抬得更高,仿佛多看王大偉一眼都會玷污他的仙姿。諸葛元讓依舊沉默,但眼神裏的惋惜和“果然如此”的意味,比直接的嘲諷更傷人。上官箐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帶着冰冷的審視,像是在分析一個失敗的實驗樣本。
外班學生: 地仙班、散仙班、甚至遊仙班的學生,見到他都會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那些聲音像蒼蠅一樣嗡嗡地鑽進耳朵:
“看!那就是天仙班那個墊底的‘極差’先生!”
“聽說作弊被抓,被鍾馗主任用掌心雷劈成了烤魷魚!”
“嘖嘖,真是極品廢柴,白瞎了天仙班的名額……”
“跟他同班真是倒了血黴,拉低平均分……”
秦壽在食堂碰到他時,端着餐盤坐到他旁邊,一邊給他碗裏遞雞腿,一邊安慰:“偉哥,看開點!‘極差’……好歹也是成績嘛!總比沒有強!”
悲憤!屈辱!不甘!種種情緒在王大偉心裏翻江倒海,像一鍋燒開的毒藥。
昴日星官那句“天大機緣”,此刻聽起來簡直比秦壽的風涼話還要刺耳。
機緣?狗屁的機緣!這分明是老天爺開的一個惡毒的玩笑!把他這個學渣扔進天才堆裏,就是爲了看他出醜,看他被反復摩擦,看他成爲所有人的笑柄!
白天在無處不在的異樣目光和竊竊私語中煎熬,夜晚躺在硬邦邦的宿舍床上,王大偉瞪着布滿血絲的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斑駁的水漬,一個念頭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堅定:逃!
必須逃!這破地方,老子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修仙?長生?編制?去他媽的!他寧願回去復讀高三,去工地搬磚,進廠打螺絲,也絕不再留在這裏當猴耍!
夜深人靜,宿舍裏鼾聲此起彼伏,夾雜着秦壽對“小師妹”的呼喚。
王大偉如同潛伏的特工,悄無聲息地溜下床。
他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堆放的雜物,屏住呼吸,如同狸貓般溜出宿舍門。
走廊裏一片漆黑,只有盡頭宿管辦公室的門縫裏透出一點微弱的光,裏面隱約傳來孟婆追《霸道仙尊愛上我》時發出的咯咯笑聲。
王大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孟婆的神通,尤其是她那手神出鬼沒的咒術。
他貼着冰冷的牆壁,利用陰影的掩護,一點一點地挪動。
路過宿管辦公室門口,他狠狠憋了一口氣,用這輩子最輕柔的動作,像一片羽毛般“飄”了過去。
萬幸,孟婆似乎正沉浸在劇情的高潮部分,並沒有發現門外這只企圖溜號的老鼠。
成功溜出宿舍樓,王大偉長舒了一口氣,夜風一吹,才發覺自己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
他辨認了一下方向,目標明確——學校那堵低矮的、象征意義大於實際作用的後牆!
翻過去,外面就是茫茫戈壁,只要跑出這片被結界籠罩的區域,他就能“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黑暗中穿行,四周寂靜無聲,只有風吹過破舊校舍發出的嗚咽,如同鬼哭。
王大偉心裏發毛,腳步不由得加快。
眼看那堵矮牆就在前方,月光下,牆頭幾根稀疏的枯草在風中搖曳。王大偉心中一喜,正準備一個助跑翻過去……
“咳……咳咳……”
一聲突兀的、帶着痰音的咳嗽聲,打破了夜的寂靜。
王大偉嚇得一個激靈,差點原地蹦起來!
心髒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
他僵硬地、如同生鏽的機器人般,一寸一寸地扭過頭,看向聲音來源——門衛室那扇小小的、布滿油污的窗戶。
窗戶裏亮着一盞昏黃的白熾燈。燈光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坐在一張破舊的藤椅上,手裏拿着一個磨得鋥亮的銅煙鬥,慢悠悠地嘬着。
正是那個開學時就對他拋過兩次媚眼、整天拿着掃帚在大門口晃悠、存在感極低的傳達室大爺——劉老六!
劉老六穿着那身洗得發白、袖口都磨出毛邊的藏藍色中山裝,頭上歪戴着同色的老幹部帽,鼻梁上架着那副厚厚的老花鏡。
鏡片後的眼睛似乎沒有聚焦,但王大偉卻感覺那雙眼睛正透過鏡片,精準地鎖定着自己,如同夜梟盯住了田鼠。
“王大偉同學,”劉老六吐出一口劣質煙葉的辛辣煙霧,聲音帶着點沙啞的戲謔,“這大半夜的…月色撩人,戈壁灘散步去?”
王大偉頭皮發麻,腦子裏瞬間閃過無數念頭:被發現了!要完!孟婆的禁身咒?鍾馗的掌心雷?還是直接被開除押送回家?
他強作鎮定,幹笑兩聲:“啊……哈哈……劉大爺,您還沒睡啊?我…我那個……吃撐了,出來消消食!對!消消食!”
“消食消到牆根底下?”劉老六又嘬了口煙鬥,煙鍋裏的火星在黑暗中明滅不定,“還背着個小包袱?”
他目光掃過王大偉肩上那個臨時用床單裹起來的、裝着幾件換洗衣服和幹糧的小包裹。
謊言被戳穿,王大偉臉上火辣辣的,索性破罐破摔,梗着脖子,帶着一股子破釜沉舟的悲憤:“對!我就是想走!劉大爺,您行行好,就當沒看見我!放我一條生路吧!我真不是修仙這塊料!”
他越說越激動,壓抑了一個月的委屈和絕望噴涌而出:“您看看我!月考墊底!作弊被抓!被雷劈!全校笑話!連混日子的秦壽都比我強!昴日星官還說什麼‘天大機緣’?屁!那就是個諷刺!天大的諷刺!我就是個廢物!廢物待在修仙學院幹什麼?浪費糧食嗎?我回去搬磚都比在這兒強!”
說到最後,聲音都帶上了哭腔。
劉老六靜靜地聽着,吧嗒吧嗒地抽着煙鬥,煙霧繚繞中,他的表情看不真切。等王大偉發泄完了,他才慢悠悠地開口,聲音平和得像在嘮家常:
“小王啊,別激動。坐下說,坐下說。” 他用煙鬥指了指門衛室門口一個倒扣着的破水桶。
王大偉哪有心思坐,但看着劉老六那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又不敢硬闖,只能焦躁地站在原地。
劉老六嘆了口氣:“唉,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月考墊底怎麼了?誰還沒考砸過?昴日星官那話……嘿嘿,”他忽然露出一絲促狹的笑容,“那老小子,見誰都說‘你是有天大機緣的人’,跟他的口頭禪似的!上個月他還跟食堂養的看門狗旺財說呢!你呀,別太當真!”
王大偉一愣,隨即更加悲憤:“您看!我就說他是忽悠人的!那您還攔着我幹嘛?讓我走啊!”
“走?”劉老六摘下老花鏡,用衣角擦了擦,鏡片後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小王,你要是今晚真從這牆頭翻出去了,那才叫丟人丟大發了!不止丟人,還丟神!”
“丟神?”王大偉氣笑了,指着自己鼻子,“我?丟神?我連個屁的仙術都沒學會,丟哪門子的神?我連當神的資格都沒有!”
“錯!大錯特錯!”劉老六把老花鏡重新戴上,語氣忽然變得認真起來,“修仙一道,根骨天賦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這裏!”他用煙鬥點了點自己的心口,“是靈根!是悟性!是心竅!”
他看着一臉茫然的王大偉,解釋道:“學得快,背得熟,那頂多算個會念經的和尚。靈根不開,心竅不通,你就是把《道藏》倒背如流,把仙丹當飯吃,修煉一百年,到頭來也是個空架子,連門都摸不着!反過來,靈根一開,心竅一通,百年的修爲,可能就在一夜之間水到渠成!這才是修仙的真諦!”
他頓了頓,渾濁的老眼透過鏡片,深深地看向王大偉:“而你,小王,你就是那種身負‘天大機緣’的人!你有這個根骨!有這個潛質!”
又是“天大機緣”!王大偉現在聽到這四個字就生理性反胃。
他苦着臉:“劉大爺,您就別逗我了!您看看我這一個月學的,御物御不起來,畫符畫成反噬,通靈變成流浪狗……沒一堂課能達標!還靈根?我看是‘黴根’還差不多!”
“不信?”劉老六眉毛一挑,似乎早有所料,“來,當着我的面,施展個你最拿手的……呃,最不拿手的法術看看?就用你最頭疼的‘御物術’!”
王大偉本想拒絕,但看着劉老六那篤定的眼神,又抱着最後一絲“死馬當活馬醫”的念頭。
他深吸一口氣,走到門衛室門口的空地上,擺開架勢——正是呂洞賓教的御物術起手式。
他閉上眼睛,努力集中精神,想象着丹田有股氣,然後默念口訣,手指對着地上的一片枯葉猛地一指!
“起!”
枯葉紋絲不動。
再指!
“給我起!”
枯葉仿佛焊在了地上。
又試了幾次,枯葉依舊安靜地躺屍。
王大偉累得額頭冒汗,頹然地放下手,心如死灰:“您看,我就說吧?連片葉子都帶不動,我還能幹啥?我就是個廢物點心!劉大爺,您就高抬貴手,放我走吧!” 他轉身就要繼續沖向那堵矮牆。
“慢着!” 劉老六的聲音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讓王大偉的腳步硬生生頓住。
劉老六從藤椅上站起來,走到王大偉身邊,順手抄起了門衛室門口那把用禿了毛的竹掃帚。他拿着掃帚,沒有直接給王大偉,而是慢悠悠地說:
“小王啊,你這‘不舉’的毛病……”
“我說劉大爺,我是‘舉不起來’,不是‘不舉’好吧?”
王大偉趕緊打斷劉老六的話,爲自己爭那“兩三寸”的面子。
“‘舉不起來’和‘不舉’有什麼區別嗎?”劉老六詫異的看着王大偉問。
王大偉差點激動地跳起來:“廢話,一個是我‘不行’,一個是我真‘不行’!差得遠着呢!”
“好吧,好吧,你剛才施展御物術,是不是總想着‘控制’它?想着讓它聽你的話?把它當成一個需要你去征服、去駕馭的外物?”劉老六開始給王大偉“剖析案情”。
王大偉茫然地點點頭:“對啊,口訣不就是這樣嗎?以神御氣,以氣馭物……”
“錯!錯!大錯特錯!” 劉老六連連搖頭,花白的胡子跟着一翹一翹,“那是凡夫俗子的笨辦法!真正的御物之術,講究的是‘人器合一’!不是你去駕馭它,而是讓它成爲你的一部分!就像……”
他把竹掃帚塞到王大偉手裏,“就像你揮動自己的胳膊一樣自然!你想想,你揮胳膊的時候,需要念口訣嗎?需要集中精神想象丹田之氣嗎?”
王大偉下意識地揮了揮胳膊,確實,想動就動了,根本不用想。
“把你想操控的東西,”劉老六的聲音帶着一種奇特的魔力,讓王大偉情不自禁聽了下去,“就當成是你自己的手,自己的腳!口訣心法,只是輔助你建立這種聯系的橋梁!關鍵在於‘心念’!你要的不是‘命令’它,而是‘感覺’它!讓它變成你身體和意念的自然延伸!”
王大偉握着那把破掃帚,聽着劉老六的話,感覺腦子裏好像有什麼東西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手裏的掃帚,嚐試着摒棄那些復雜的口訣和靈力運行路線,只是單純地……把它當成自己胳膊的延長。
他閉上眼睛,不再去想“御物”,而是想着:“拿起它……揮動它……就像揮動我自己的手臂一樣簡單……”
心念一動!
“呼——!”
那把禿毛的竹掃帚,竟然真的隨着王大偉的心意,被他輕鬆地、如同揮動自己手臂般,平平地揮了起來!雖然動作還有些僵硬,但確確實實是憑“心意”在驅動!沒有口訣!沒有復雜的靈力引導!
“我……我舉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