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寒風如同鬼哭狼嚎,卷着黑色的煤塵抽打在臉上,生疼。蕭景琰和七名親衛如同壁虎般緊貼在犬牙交錯的黑色巨岩之後,急促的喘息在冰冷的空氣中凝成白霧。他們剛剛險之又險地攀上這片位於黑石山主峰附近的亂石區,下方那片半山腰的勘探點已清晰可見。
“伯爺!他們到了!” 負責瞭望的親衛聲音緊繃,指向西南方向。
只見一支約莫三十餘騎的馬隊,如同黑色的旋風,卷起漫天雪塵,正沿着崎嶇的山路,朝着他們先前停留的山坳猛撲而來!距離迅速拉近,已經能看清來人的裝束——並非狄人制式的皮襖或鎖甲,而是五花八門的厚實棉衣、皮袍,甚至裹着獸皮,武器也雜七雜八,彎刀、長矛、骨朵、弓箭皆有。人人臉上帶着剽悍、貪婪與長途奔襲的疲憊,眼神如同餓狼般掃視着四周。
“是馬匪!” 一名曾在邊地多年的親衛什長低聲斷言,語氣凝重,“看這架勢,不是尋常流寇,是盤踞在朔方、雲中幾郡交界地帶的‘黑風騎’!領頭的叫‘禿鷲’賀魯,心狠手辣,專劫商隊、襲擾邊鎮,有時也受狄人雇傭做些髒活!”
“馬匪?他們怎麼會找到這裏?” 另一名親衛疑惑道。
蕭景琰的心猛地一沉。答案呼之欲出——黑石山的秘密,恐怕並非只有呼衍達知道!或許是潰散的狄兵爲了保命或換取賞錢泄露了消息,又或許是這些本就熟悉北疆地理的馬匪,在朔方城破後的混亂中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他們追蹤而來,目標不言而喻!無論是爲了這奇異的黑石本身可能的價值,還是爲了探查這支神秘虞軍小隊的意圖,都足以讓這些亡命徒鋌而走險!
“他們發現我們了!” 瞭望的親衛低呼。
果然,馬匪隊伍在勘探點附近勒馬停下,幾個頭目模樣的人跳下馬,仔細查看着地上散落的工具、燃燒過的煤塊痕跡、以及蕭景琰他們匆忙撤離留下的腳印。很快,幾道凶狠的目光便順着腳印,齊刷刷地射向了山頂這片亂石區!一個臉上帶着猙獰刀疤、身材異常魁梧、頭頂光禿僅留腦後一圈雜毛的壯漢(顯然就是“禿鷲”賀魯)指着山頂,發出了野獸般的咆哮:
“在上面!給老子圍上去!抓活的!老子倒要看看,是什麼寶貝值得虞狗的精銳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嗷嗚——!” 馬匪們發出怪叫,留下十來人看守馬匹,其餘二十餘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手持兵刃,手腳並用地開始向陡峭的山坡攀爬而來!他們動作矯健,顯然常年在山地活動,對復雜地形適應極快!
“準備迎敵!” 蕭景琰厲聲喝道,瞬間壓下所有雜念,生死關頭,唯有死戰!“占據有利位置!三人一組,互爲犄角!節省箭矢,專射沖在最前的頭目和弓箭手!利用岩石掩護,把他們放近了再打!”
“遵命!” 七名親衛眼中爆發出決死的戰意,沒有絲毫慌亂。他們是靖安伯府千挑萬選、歷經血火磨礪的精銳,深知此刻唯有死戰,方能護住伯爺,護住這關乎北疆未來的秘密!他們迅速散開,依托嶙峋的怪石,形成三個相互支援的小組,勁弩上弦,橫刀出鞘,冰冷的殺氣彌漫開來。
“咻咻咻!”
馬匪中的弓箭手率先發難,幾支力道強勁的狼牙箭帶着尖嘯射向亂石區,但大多被堅硬的岩石彈開,只濺起點點火星和碎石。親衛們伏低身體,不爲所動。
“沖!他們人少!沖上去剁了他們!” 賀魯揮舞着一柄沉重的狼牙棒,咆哮着帶頭沖鋒,他身邊幾個悍匪緊隨其後。
距離在迅速縮短!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
“放!” 蕭景琰一聲令下!
“嗡——!” 七張勁弩同時激發!七支淬煉過的三棱破甲錐,如同死神的獠牙,在如此近的距離下,精準得可怕!
“噗噗噗!”
沖在最前面的五名馬匪,包括一名手持硬弓的弓箭手,應聲而倒!賀魯身邊一個持刀悍匪被一箭穿喉,鮮血狂噴!賀魯本人反應極快,猛地側身,弩箭擦着他光禿禿的頭皮飛過,帶走一縷血皮,驚出他一身冷汗!
“好硬的弩!好準的箭!” 賀魯又驚又怒,“散開!給老子散開沖!用石頭砸!”
馬匪的沖鋒勢頭爲之一滯,被迫分散開來,利用地形向上攀爬,同時撿起地上的石塊奮力向上投擲。一時間,碎石如雨點般落下,砸在岩石上砰砰作響,給親衛們造成不小的幹擾。
“穩住!瞄準了再射!” 蕭景琰一邊冷靜指揮,一邊忍着左肩的劇痛,用右手拔出佩劍。他身邊兩名親衛持盾護衛,格擋着飛來的石塊。
戰鬥瞬間進入白熱化!
親衛們占據地利,箭法精準,配合默契。每當有馬匪冒頭試圖強沖,迎接他的往往是致命的弩箭或從刁鑽角度劈出的橫刀!慘叫聲不絕於耳,不斷有馬匪滾落山坡。但馬匪人數占優,悍不畏死,在賀魯的督戰下,攻勢如潮,步步緊逼!他們利用岩石掩護,一點點蠶食着防御空間。
“啊!” 一聲悶哼,一名親衛在探身射箭時,被一塊飛石砸中額頭,鮮血直流,踉蹌後退。
“補位!” 旁邊的戰友立刻頂上,弩箭精準射殺一個試圖趁機撲上的馬匪。
“箭矢快沒了!” 另一名親衛低吼,聲音帶着焦急。
蕭景琰心中一緊。弩箭是他們最大的依仗!一旦耗盡,近身肉搏,人數劣勢將無法彌補!
“節省!用刀!準備近戰!” 蕭景琰厲聲下令,握緊了手中的劍,眼中寒光凜冽。他掃視戰場,目光鎖定了那個在後方督戰、咆哮連連的禿鷲賀魯!擒賊先擒王!
就在這時!
“吼——!” 一聲如同悶雷般的咆哮,帶着無邊的憤怒,猛然從山下的方向炸響!這聲音是如此熟悉!
是趙鐵柱!
只見山腳下,五匹戰馬如同瘋虎般沖入留守馬匪的隊列!當先一人,正是如同怒目金剛般的趙鐵柱!他竟已從臭石溝返回!手中那柄染血的開山斧帶着淒厲的破空聲,瞬間將一名試圖上馬的馬匪連人帶馬劈成兩半!血雨漫天!
“伯爺!鐵柱來也!” 趙鐵柱的吼聲震得山石簌簌!
他身後的四名親衛如同四把燒紅的尖刀,狠狠捅入混亂的馬匪群中!留守的十餘名馬匪猝不及防,瞬間被殺得人仰馬翻!
山頂的賀魯和正在進攻的馬匪聽到身後的慘叫和那聲震耳欲聾的咆哮,攻勢不由得一緩,驚疑不定地回頭望去!
“好機會!” 蕭景琰眼中精光爆射!“援軍已到!隨我殺下去!斬了那禿鷲!”
絕境逢生!剩餘的六名親衛(包括受傷的那位)爆發出震天的怒吼!一直被壓制的怒火和殺意瞬間爆發!他們不再固守,如同猛虎下山,從岩石後躍出,揮舞着橫刀,居高臨下,向着因後方驚變而陣腳稍亂的馬匪猛撲下去!
蕭景琰強忍傷痛,身先士卒!他雖左臂不便,但自幼苦練的武藝根基猶在,右手劍法迅捷狠辣,專攻下盤!一個照面,便將一名驚慌失措的馬匪刺穿大腿,慘叫着滾落!
“擋住他們!” 賀魯又驚又怒,揮舞狼牙棒砸飛一名撲上來的親衛,但他身邊的馬匪已被這上下夾擊的攻勢打懵了!山頂的親衛悍不畏死地沖殺,山下趙鐵柱如同殺神般快速解決留守匪徒,正咆哮着向山坡沖來!
兵敗如山倒!
“撤!快撤!” 賀魯眼見大勢已去,再不敢戀戰,一棒逼退兩名親衛,轉身就想往側面陡峭的山崖下跳!
“想走?!” 蕭景琰豈能容他!此人知曉黑石山之秘,絕不能留!他猛地將手中佩劍當作標槍,用盡全力擲出!
“噗嗤!”
長劍精準地貫入賀魯的後腰!巨大的力量帶着他向前撲倒!
“啊——!” 賀魯發出淒厲的慘嚎,滾倒在地。
“綁了!” 蕭景琰厲喝。
幾名親衛如狼似虎地撲上,用繩索將重傷的賀魯捆成了粽子。其餘馬匪見首領被擒,更是鬥志全無,紛紛跪地求饒,或被砍殺,或滾落山崖。
戰鬥,在趙鐵柱如同鐵塔般的身影沖上山坡時,戛然而止。山坡上橫七豎八躺着二十多具馬匪屍體,血腥氣混着濃烈的硝石和硫磺味(來自趙鐵柱等人身上),彌漫在冰冷的空氣中。親衛們也人人帶傷,兩人重傷,其餘輕傷,但都挺立着,眼神中充滿了劫後餘生的疲憊與勝利的火焰。
“少爺!您沒事吧?!” 趙鐵柱一眼看到蕭景琰蒼白的臉色和染血的左肩(劇烈活動牽動了傷口),嚇得魂飛魄散,一個箭步沖過來。
“皮肉傷,無礙。” 蕭景琰擺擺手,目光卻灼灼地盯着趙鐵柱和他身後親衛身上沾滿的黃色粉末和刺鼻的氣味,“鐵柱叔!臭石溝如何?”
趙鐵柱臉上瞬間迸發出比剛才殺敵更興奮的光芒,他小心翼翼地從懷中貼身皮囊裏,掏出一個用油布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小包,一層層打開,露出裏面幾塊大小不一、顏色或淡黃或土黃、質地鬆脆的石頭,一股濃烈刺鼻的硫磺味撲面而來!
“少爺!找到了!好大一片!就在那臭石溝裏!滿溝都是!有的像石頭,有的像爛泥!點火就冒藍煙,味兒沖得人睜不開眼!和您那火雷裏的味兒一模一樣!老呼衍達說,比他以前見過的都好!挖開薄土就能取!” 趙鐵柱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
蕭景琰拿起一塊硫磺礦石,感受着那獨特的觸感和刺鼻的氣味,心中最後一塊大石轟然落地!天助我也!煤礦!硫磺礦!火雷的兩大核心原料,竟在朔方以北不過百餘裏的地方,雙雙尋獲!而且都是易於開采的淺層礦藏!
巨大的喜悅和如釋重負感涌上心頭,連左肩的劇痛似乎都減輕了幾分。
“好!好!好!” 蕭景琰連道三聲好,眼中燃燒着熾熱的火焰,“鐵柱叔,諸位兄弟,辛苦了!此功,不亞於破城!”
他目光掃過戰場,看着被俘的賀魯和幾個馬匪頭目,眼神瞬間變得冰冷如刀:“打掃戰場!重傷的兄弟立刻包扎!帶上俘虜,特別是那個賀魯!我們連夜返回朔方!此地…不宜久留!” 馬匪的出現,意味着黑石山已不再絕對隱秘。必須盡快返回,調集力量,建立防御,掌控礦場!
“是!” 衆人齊聲應諾,疲憊的臉上重新煥發出昂揚的鬥志。
歸途的氣氛比來時更加凝重,卻也帶着沉甸甸的收獲與希望。隊伍馱着傷員,押着垂頭喪氣的俘虜,在蒼茫的夜色中疾行。蕭景琰伏在“玉逍遙”背上,左肩的傷口因顛簸而陣陣抽搐,火辣辣的痛感提醒着他剛剛經歷的血戰。然而,懷中貼身收藏的那塊沉甸甸的煤炭和幾塊散發着刺鼻氣味的硫磺礦石,卻如同最熾熱的火種,溫暖着他的胸膛,驅散着北疆的嚴寒與疲憊。
他的思緒飛得更遠:
* **礦場防衛:** 必須立刻在朔方城組建一支完全聽命於自己的礦場護衛隊!以親衛營爲骨幹,吸納可靠邊軍和經過篩選的內附部落勇士。在礦場建立簡易寨堡,設置瞭望哨,布設陷阱。必要時,申請配置少量火雷作爲威懾!
* **開采與運輸體系:** 俘虜(狄人俘虜和馬匪俘虜)是現成的苦力!但要嚴加看管,分而治之。蜂窩煤作坊必須在朔方城內立刻開工,一方面解決燃料問題,另一方面也是絕佳的掩護——誰能想到這取暖用的“黑疙瘩”背後,是足以改變國運的軍工命脈?秘密的“神機坊”選址要極其隱蔽,靠近水源,遠離人群。運輸路線必須規劃多條,定期更換,並安排巡邏。
* **火器升級:** 有了穩定的原料供應,火藥的配比優化、顆粒化可以提上日程。更重要的是,那個在腦海中盤旋已久的念頭——**拋射裝置**!是時候將“火雷”從單純的地雷/爆破筒,升級爲可以遠程投擲的武器了!最簡單的思路——大型弩炮(床弩)發射的爆炸箭矢?還是利用杠杆原理的原始拋石機投擲的炸藥包(“震天雷”)?這需要召集朔方城內的工匠,尤其是那些被收編的狄人工匠,共同研究!
* **朝堂博弈的籌碼:** 朔方大捷的首功,加上這兩處戰略礦藏的發現與初步利用的藍圖,就是他蕭景琰在北疆、在朝堂安身立命、攫取更大權力的最大籌碼!如何利用這籌碼,在即將到來的封賞和權力分配中,爲自己、爲蕭家、也爲這北疆的未來,爭取到最有利的位置?是時候好好謀劃了。
當朔方城那巨大的、尚未完全修復的城牆豁口再次出現在晨曦微光中時,蕭景琰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疲憊卻無比堅定的笑容。北疆的烽火,將因這黑石與硫磺點燃的火焰,迎來徹底的逆轉。而他蕭景琰的名字,也將伴隨着這“霹靂神火”的怒吼,響徹八荒!屬於他的時代,正從這血色與硝煙中,磅礴開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