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書房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鬱新說完兩個選擇，便不再言語，只端着茶杯慢悠悠品茶，用那雙看似渾濁、實則精明的眼睛，靜靜觀察朱夜的反應——他在等朱夜的回答，也在等他的掙扎或憤怒。在他看來，一個商人被官府如此“敲詐”，要麼忍氣吞聲，要麼拍案而起。
可朱夜的反應再次出乎他的意料。他沒有憤怒，也沒有掙扎，只是低着頭，手指在桌面輕輕敲擊，像是在盤算什麼。過了許久，朱夜才抬頭，臉上竟露出一絲笑容：“大人，草民......選第二個。”
這下輪到鬱新愣住了。他準備好的“與國爭利”“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等說辭，全堵在喉嚨裏說不出來——就這麼答應了？三成純利啊！這小子難道不知道，這意味着每賺十兩銀子，就要白白給戶部三兩，比割肉還疼！
“你......想清楚了？”鬱新忍不住確認。
“想清楚了。”朱夜點頭，笑容不變，“大人，草民是生意人，講究和氣生財。第一個選擇看似給了草民五萬兩白銀，能讓草民一步登天，實則斷了我的根。沒了肥皂生意，我還是那個隨時會被拿捏的小商人，五萬兩銀子再多，若再來一次奉天殿對質，怕是不夠買命的。”
這番話直白又現實，鬱新聽着不由得點頭——這小子看得透徹。
朱夜繼續說道：“第二個選擇看似損失三成利潤，可草民得到的是什麼？是‘專營之權’，是戶部的官方庇護，是‘私鹽論處’的強力打壓！大人您知道嗎？這幾天已有不少人偷偷仿制肥皂，雖不得其法做不出正品，但假以時日難保他們不會琢磨出來。到時候滿世界假貨，不僅沖擊我的生意，更會敗壞朱記名聲。”
“現在好了。”朱夜笑了，“有了戶部的旨意，草民就能高枕無憂。這三成利不是白給的，是我花錢給自己買了把全天下最鋒利的保護傘！而且......”他眼中閃過狡黠，“天下只有我一家能賣，那肥皂的定價，是不是也能由我說了算？”
鬱新瞳孔微微一縮，瞬間明白了——這小子根本沒吃虧，是用三成利潤換來了全國壟斷權和定價權！到時候稍微提價，三成損失不僅能全回來，甚至能賺得更多；而戶部也能憑空多一筆穩定收入，這是雙贏的局面！
“好小子！”鬱新忍不住一拍大腿，指着朱夜大笑，“咱老百姓都說買的沒有賣的精，老夫今天算是領教了！你這算盤，打得比我這個戶部尚書都精！”
“大人過獎了。”朱夜起身長揖，“那此事，就這麼說定了？”
“說定了！”鬱新也站起身，親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朱夜，你放心大膽去做！從今天起，你就是我戶部的人！誰敢找你麻煩，就是找我鬱某人麻煩，就是跟朝廷的錢袋子過不去！”
這正是朱夜想要的結果——用三成利潤，不僅換來了壟斷經營權，更把自己和整個戶部牢牢捆綁在一起。從此，他不再是孤軍奮戰的商人，背後站着大明朝最有權勢的“財神爺”。
......
從鬱府出來時，天色已近黃昏。朱夜坐在回城的馬車上閉目養神——今天這關又過了，雖付出不小代價，但回報更豐厚。他覺得自己像在走鋼絲，每一步都驚心動魄，卻也讓他站得更高、看得更遠。
馬車在城西小院門口停下，朱夜剛下車，就看到李三在門口焦急踱步。“東家，您可算回來了！”李三像見了救星般迎上來。
“怎麼了？工坊出事了？”朱夜皺眉。
“不是工坊。”李三壓低聲音，神色緊張，“是......來客人了，一個很奇怪的客人。他獨自前來，穿着像走南闖北的鏢師，可一開口，那氣度談吐絕不是普通人。他沒說自己是誰，只說從北平來，想見您一面。我把他安排在客廳，已經等了快一個時辰了。”
北平來的？
朱夜的心猛地一跳，一個關鍵詞在腦海中閃過——燕王，朱棣。
他深吸一口氣，整理好衣冠，沉聲道：“走，去看看。”
走進客廳，朱夜便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漢子背着手站在窗前，正看院子裏的景色。那人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一張平平無奇的國字臉，皮膚黝黑粗糙，像是常年被風沙吹拂，可那雙眼睛格外明亮，如黑夜星辰，帶着審視與探究。
“你就是朱夜？”漢子開口，聲音低沉，帶着北地口音。
“正是在下。不知閣下如何稱呼？從北平遠道而來，找在下有何貴幹？”朱夜不卑不亢地拱手。
漢子沒回答他的問題，只上下打量他一番，點了點頭：“比我想象的年輕，也比我想象的瘦弱。”他頓了頓，話鋒一轉，“奉天殿上舌戰群儒，逼得東宮重臣下跪求饒；金陵城裏倒賣肥皂，哄得戶部尚書與你稱兄道弟。朱夜，你可真是好手段。”
朱夜的心沉了下去——這人對他了如指掌，身份已呼之欲出。
“閣下謬贊了。在下只是個想活命的生意人而已。”朱夜平靜道。
“生意人？”漢子笑了，笑容裏帶着不屑，“這天下，還沒哪個生意人敢跟皇太孫叫板，也沒哪個生意人能入得了皇上的法眼。”
他走到朱夜面前，從懷裏拿出一樣東西放在桌上——那是把造型古樸的匕首，刀鞘爲鯊魚皮所制，上面鑲嵌着一顆鴿子蛋大小的夜明珠。
“我家王爺聽說了你的事，說你是個人才。”漢子緩緩開口，“王爺還說，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金陵城這座廟太小，容不下你這條真龍。這把‘隨雲’匕，是王爺當年的隨身之物，他讓我帶來送給你。”
漢子看着朱夜，一字一句道：“王爺說了，北平城的大門，隨時爲你敞開。”
這是燕王朱棣的橄欖枝，一根沉甸甸、帶着殺伐之氣的橄欖枝。
朱夜看着桌上的匕首，只覺它像塊燒紅的烙鐵——接，還是不接？這是一個足以決定他未來命運，甚至生死的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