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痕塔的風鈴在晨風中輕響時，骸正蹲在塔底的影痕邊，看着那株半人高的幼苗。幼苗的葉片愈發舒展，深灰與幽綠交織的紋路裏，竟隱隱透出金線——那是天翼族的神力滲入土壤後，與幼苗根系纏出的新花樣。
“又在跟小樹苗說話？”紅狐端着個木托盤走來，盤裏放着兩碗熱氣騰騰的桂花羹，“老狐王讓我來喊你，說深淵邊緣的霧靄又濃了些，得去看看。”
骸接過桂花羹，指尖碰着瓷碗的溫熱，看向幼苗頂端新冒的芽尖——那芽尖是淺淺的粉色，像極了人族孩童臉頰的紅暈。“它在長。”他低聲說，像是怕驚擾了幼苗的生長，“影痕的黑氣少了三成。”
紅狐舀了勺桂花羹，看着幼苗笑道：“畢竟是喝着萬族本源長大的，能不壯實嗎？你看這葉片上的紋路，昨天剛添了鮫人族的波浪紋，今天又多了天翼族的金線，活脫脫一個小萬源台。”
兩人並肩靠着塔壁喝粥時，瑪爾科正帶着暗影族的子弟加固塔基。暗影族的孩子大多怯生生的，手裏握着凝結着本源的黑曜石，小心翼翼地嵌進塔磚縫隙。有個扎着雙辮的小姑娘不小心將黑曜石掉在地上，眼看要滾向影痕，骸幾乎是本能地伸手一撈，指尖觸到黑曜石的瞬間，那石頭竟泛起一層柔和的白光——是九黎族本源與暗影族本源交融的顏色。
“謝謝骸大人。”小姑娘小聲道謝，飛快地將石頭嵌好，臉頰紅撲撲的。
瑪爾科走過來，看着那處泛着白光的磚縫，嘴角難得帶了點笑意：“這丫頭是族裏最小的，以前見了誰都躲，現在敢主動幹活了。”他頓了頓，看向骸，“昨天她偷偷跟我說，想給小樹苗澆點暗影泉的水，又怕你不讓。”
骸看向幼苗根部，那裏確實有幾處溼潤的痕跡，帶着淡淡的暗影氣息。他沒說話，只是從懷裏摸出個小陶罐——裏面是他特意收集的晨露，混了些綠芽藤蔓的汁液，遞給小姑娘：“和你的泉水混在一起澆，長得更快。”
小姑娘眼睛亮得像星子，接過去就跑，裙擺掃過影痕邊緣時，影痕的黑氣竟溫順地退開半寸。
紅狐看得直樂：“你這冷面神，倒成了孩子們的靠山。”
骸沒接話，心裏卻想起昨夜守塔時的事。凌晨時分，影痕突然躁動，溢出的黑氣凝成幾只小獸的形狀，本想撲向幼苗，卻被塔檐下掛着的一串東西攔住——那是人類孩童畫的護身符，上面歪歪扭扭畫着各族圖騰，用紅繩串在一起，竟是意外的有力量。
“對了，”紅狐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老狐王說查到虛無之影的來歷了，好像跟上古那場‘斷界之戰’有關。當年各族聯手把它封進深淵時，曾留下過一塊‘界碑’，就藏在神隕原的霧靄裏。”
骸起身時，綠芽藤蔓順着他的骨臂纏上肩頭，新抽的芽尖蹭了蹭他的下頜，像是在催促。“去看看。”
神隕原的霧靄比往常濃，走在裏面像浸在牛奶裏，腳下的草葉都蒙着層白霜。老狐王帶着幾名妖族長老在霧裏等，見到骸便遞過一塊龜甲，上面刻着模糊的符文。“這是從族裏老祭壇挖出來的，記載着斷界之戰的碎片——當年封印虛無之影，靠的不是蠻力，是各族本源凝成的‘界心’，那界碑就是界心的容器。”
“界心？”骸摩挲着龜甲上的紋路，突然覺得眼熟——這紋路和萬源台光紋中心的圖案，竟有七分相似。
“就是萬族本源交融的核心。”老狐王嘆了口氣，“可惜當年戰後界心就碎了，界碑也跟着失蹤。要是能找到界碑，說不定能徹底消了那影痕。”
霧靄深處突然傳來一陣細碎的響動，像有什麼東西在扒土。衆人警惕地散開，卻見那扎雙辮的暗影族小姑娘從霧裏跑出來，手裏捧着塊沾滿泥的石頭，興奮地喊：“骸大人！我找到個亮晶晶的東西！”
石頭約莫巴掌大，表面坑坑窪窪，卻在霧裏泛着柔和的光，上面的紋路赫然就是龜甲上的符文，只是更完整——正是界碑的一角。
小姑娘說，她剛才跟着一只發光的甲蟲鑽進霧裏，見這石頭在土裏閃，就挖了出來。“甲蟲還在那兒呢！”她指着霧深處，果然有只螢火蟲大小的甲蟲，翅膀上閃爍着和界碑一樣的光。
骸伸手碰了碰界碑碎片，碎片突然發燙，一道流光順着他的指尖竄進體內，與胸腔裏的本源種子撞在一起。刹那間，無數畫面在他腦海裏炸開：上古戰場的血色殘陽、各族戰士舉着本源圖騰沖向虛無之影、界心破碎時漫天飛舞的光屑……最後定格在一塊完整的界碑上，碑頂坐着個穿九黎族骨甲的少年，正笑着將各族的本源晶石嵌進碑身。
“原來……”骸喃喃道，“界碑本就是各族一起造的。”
本源種子的光芒透過他的骨縫滲出來，與界碑碎片的光融爲一體，霧靄裏突然亮起無數光點，像被喚醒的星辰——那是散落在神隕原各處的界碑碎片，正循着共鳴趕來。
老狐王激動得胡須發抖：“是界碑在呼應！它在自己拼合！”
光點匯聚成流，在霧裏凝成一道光柱，光柱中，破碎的界碑碎片一塊塊拼接，很快便恢復了完整模樣。碑頂的凹槽裏，恰好能放下骸胸腔裏的本源種子。
“原來你才是‘新的界心’。”紅狐看着骸，眼裏閃着光，“當年那個九黎族少年，應該就是你的先祖吧？”
骸沒說話，只是走到界碑前，將本源種子從胸腔取出——那已經不是最初的種子模樣，而是一顆凝聚了各族本源的晶石，幽綠、深灰、赤紅、金白……在陽光下流轉着彩虹般的光。他將晶石嵌入凹槽，界碑瞬間爆發出璀璨的光芒，光芒穿透霧靄，照向守痕塔的方向。
塔底的影痕在光芒中劇烈收縮，最後化作一縷青煙，被幼苗的葉片吸收。幼苗猛地拔高，枝葉舒展着伸向天空，葉片上的各族圖騰愈發清晰，還結出了串串果實——有妖族的靈果、人族的麥穗、天翼族的金鈴、暗影族的墨珠……
“成了！”鎮國將軍的歡呼聲從霧外傳來，原來各族的人都被光柱引來，此刻正望着界碑和幼苗歡呼。
骸站在界碑旁，看着守痕塔上纏繞的綠芽藤蔓與界碑的光芒連成一片，突然明白，所謂共生，從不是一方遷就另一方，而是像這界碑與幼苗，像本源種子與各族圖騰，彼此扎根，彼此成就。
紅狐遞來一碗新煮的桂花羹，熱氣模糊了她的笑眼：“愣着幹嘛？該給小樹苗澆羹湯了，說不定下次結果，就有九黎族的骨形糕了。”
骸接過碗，轉身走向那棵已經長成小樹的幼苗。陽光穿過霧靄，在他身後的界碑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影子裏交織着各族的圖騰，像一圈圈年輪，刻下了神隕原新的故事。而那風鈴還在守痕塔上輕響，伴着各族生靈的笑鬧聲，成了神隕原最溫柔的背景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