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手術室外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每一秒鍾的流逝都像是重錘敲擊在衆人的心上。
慘白的頂燈投下冷光，映得走廊瓷磚泛着青灰的反光，連呼吸都凝成白霧般的細絲。
監護儀單調而急促的“嘀——嘀——”聲刺入耳膜，像一把鈍鋸在神經上來回拉扯。
周浩雙目赤紅，幾乎是咆哮着對蘇清雪喊道：“蘇主任！不能再等了！急性腸系膜上動脈痙攣，每拖一分鍾，小腸壞死的風險就增加百分之十！再過半小時，就算神仙來了也得全切！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他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刀，直插在場所有醫護人員最脆弱的神經上。
是啊，時間就是生命，在外科，時間就是器官！
然而，麻醉師的臉色比死人還要難看，他指尖微微發抖，指着監護儀上那條瘋狂跳動的曲線，聲音都在發顫：“周主任，你看看心率！一百三，還在往上飆！病人是重度應激狀態，血壓像過山車一樣，這種情況下強行麻醉，誘導期心跳驟停的概率超過五成！我不敢下手！”
一個是要命的腸壞死，一個是隨時可能猝死的心髒。
兩難的絕境，讓這位身經百戰的“冰山女王”蘇清雪，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她站在原地，掌心滲出冷汗，貼在金屬推車上的手指微微發黏，光潔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順着太陽穴滑落，帶來一絲冰涼的觸感。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一個沉穩而清晰的聲音，如同一股清泉，突兀地在蘇清雪耳邊響起。
“蘇主任，或許......可以先針‘太沖透涌泉’，引血下行，平肝熄風。”
蘇清雪猛地回頭，看到的是林默平靜如水的眼神。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能壓下整個走廊的躁動。
這個實習生，在這種修羅場般的氣氛下，竟然沒有絲毫慌亂——他的白大褂領口整齊，呼吸平穩，甚至能聽到他指尖輕觸口袋布料的細微摩擦聲。
但他的提議，卻像天方夜譚。
“針灸？”周浩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嘴角扭曲，“這裏是手術室，不是養生堂！你一個實習生懂什麼？滾出去！”
蘇清雪的眉頭也緊緊鎖起，冷聲道：“手術室有嚴格的無菌和操作規定，從不允許非手術人員在術前進行任何有創操作。”這是原則，是鐵律。
林默仿佛早有預料，不卑不亢地從白大褂口袋裏取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遞了過去。
他的動作沉穩有力，指尖微涼，紙張邊緣帶着一絲消毒水的氣味，讓人無法忽視。
“蘇主任，這是我根據患者情況，緊急草擬的《術前針灸幹預對重度應激患者心血管系統影響的風險評估報告》。”
蘇清雪狐疑地接過，只掃了一眼，瞳孔便驟然一縮。
這絕不是一個實習生能隨手寫出的東西！
報告格式嚴謹，邏輯清晰，開篇就引用了三篇發表在《新英格蘭醫學雜志》上的頂尖文獻，用詳實的數據論證了特定穴位針刺對降低交感神經興奮性、穩定圍術期血流動力學的積極作用。
更讓她心驚的是，報告的末尾，竟然附上了華都醫院近五年所有主動脈夾層術後患者的並發症統計——其中，因術前重度應激引發惡性心律失常，最終導致手術失敗或死亡的病例，占比高達百分之三十四！
每一個數字，都像一記重拳，狠狠砸在蘇清雪的心上。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數據是真實的，是外科醫生們心照不宣的痛。
周浩還在一旁叫囂：“蘇清雪，你別被個黃毛小子騙了！出了事你負責！”
“閉嘴！”蘇清雪猛地抬頭，眼神凌厲如刀，竟讓周浩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她深吸一口氣，不再有絲毫猶豫，拿起對講機，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呼叫麻醉科主任，我是蘇清雪。現有一名危重患者，因應激性心動過速無法麻醉。我以胸心外科主任的身份，破例申請‘術前五分鍾針灸幹預’，所有風險由我一人承擔！請立即特批！”
對講機那頭沉默了足足十秒，才傳來一個蒼老而權威的聲音：“......批準。”
整個走廊瞬間安靜下來。連監護儀的警報聲都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周浩目瞪口呆，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個實習生的建議，竟然讓華都醫院的鐵律，爲之破例！
手術室準備間內，氣氛肅殺。
患者已經被推了進來，監護儀的警報聲依舊刺耳，像一根繃緊的鋼絲勒住每個人的神經。
蘇清雪親自推着監護儀，站在林默身邊，她的目光緊緊鎖定屏幕上的每一個數字，連呼吸都放輕了，仿佛怕驚擾了那條狂跳的曲線。
林默站在患者腳邊，神情專注，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囂都與他無關。
他從針盒中取出一根三寸長的銀針，在酒精燈上燎過，火光一閃，針身泛起微弱的藍焰，隨即熄滅，留下淡淡的金屬焦味。
他指尖輕捻，整個人的氣場在瞬間變得淵渟嶽峙。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鎖定患者腳背上肝經的原穴——太沖穴。
沒有絲毫遲疑，右手拇食二指持針，精準地刺入穴位，隨即手腕一沉一旋，銀針帶着一股螺旋的勁力，斜向四十五度，朝着腳底腎經的井穴——涌泉穴方向，緩緩推進。
這便是古法針灸中的高階技巧，“透穴刺法”！
當針尖推進約兩寸半時，林默持針的指尖猛然傳來一絲極其細微的震顫，仿佛魚兒上鉤前的輕啄，又似春雷初動時大地的微顫。
得氣了！
他眼中精光一閃，停止了推進，只以一種微不可察的頻率輕輕捻動着針柄，指尖的每一次轉動都帶着微妙的節奏，如同在撥動無形的琴弦。
奇跡，就在此刻發生！
“心率......心率在下降！”麻醉師的聲音充滿了震驚，甚至帶着一絲顫抖，“130......125......110......102......98！降到98了！天哪！”
蘇清雪死死盯着屏幕，那條狂亂的紅色曲線，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平緩、規整。
飆升的血壓也開始緩緩回落，穩定在了一個安全的可控範圍。
僅僅十秒！從地獄到人間！
“有效......真的有效！”蘇清雪的聲音抑制不住地微顫，她猛地看向林默，那張總是冰冷如霜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無法掩飾的震撼。
林默輕輕吐出一口濁氣，額角也滲出了一層薄汗，顯然剛才那一針耗費了他巨大的心神。
他呼吸略顯沉重，指尖微微發麻，但眼神依舊清明。
他抬起眼，對上蘇清雪的目光，平靜地說道：“現在，可以進手術室了。”
手術室內，無影燈亮如白晝，將手術台映照得如同聖壇。
蘇清雪化身真正的“冰刀女王”，手中的柳葉刀快、準、穩，如風馳電掣，精準地分離着粘連的組織，尋找着痙攣的動脈。
金屬器械碰撞的清脆聲、組織分離的細微撕裂聲、吸引器的嗡鳴交織成一首生死交響曲。
而林默，就靜靜地站在手術台的一角，那個通常屬於實習生的、最不起眼的位置。
他沒有看手術野，只是每隔十五分鍾，便會俯身微調一次那根留在患者腳上的銀針，或是提插，或是捻轉，用常人無法理解的手法，維持着患者體內那股無形卻至關重要的氣血平衡。
他的手指微涼，動作極輕，仿佛怕驚擾了那根銀針中流動的“氣”。
手術室外，柳依依在護士站緊緊地攥着雙手，指節因爲用力而發白，指甲幾乎嵌進掌心。
她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轟鳴，混雜着遠處監護儀的滴答聲。
中醫科的辦公室裏，李德全破天荒地沒有看診，而是點燃了一炷安神香，青煙嫋嫋升起，帶着淡淡的檀香，彌漫在空氣中。
他閉目靜坐，口中念念有詞，指尖輕捻佛珠，發出細微的“咔噠”聲。
三小時後，手術燈驟然熄滅。
“腸系膜上動脈主幹血運恢復！腸壁顏色由灰白轉爲紅潤！手術成功！”
蘇清雪扔掉手中的持針器，摘下被汗水浸透的口罩，露出一張略帶疲憊卻難掩興奮的臉。
她沒有理會助手們的祝賀，而是第一時間轉身，目光灼灼地看向角落裏的林默：“你一直在用那根針，控制他的自主神經系統？”
林默輕輕點頭，收回了銀針：“針是引子，氣才是藥。氣順了，血脈自然通暢。”
蘇清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快步走上前，不由分說地從他手中取走了那根剛剛拔出的銀針。
針尖在剛才的捻轉中微微受損，斷了半截。
她卻像捧着稀世珍寶，小心翼翼地用無菌紗布包好，放進了自己隨身攜帶的私人器械盒裏。
第二天清晨，術後查房。
患者已經清醒，生命體征平穩。
他的妻子和兒子見到蘇清雪，“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哭着喊道：“蘇主任，您是救了我們全家命的活菩薩啊！”
蘇清雪連忙扶起他們，卻搖了搖頭，指向身後正在記錄數據的林默，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們要謝，就謝他。昨天在手術台上，真正從死神手裏穩住他生命體征的，是這位林默醫生。”
家屬們愣住了，所有在場的醫生護士也都愣住了。
這個消息如同一顆重磅炸彈，在半小時內引爆了整個華都醫院的內部論壇。
一個標題火速被頂上了熱門第一：【神針+冰刀！
我院誕生第一神仙組合！
胸心外科實習生一針定乾坤！】
帖子下面，是無數醫護人員的驚嘆和討論。
而此刻，胸心外科主任辦公室裏，周浩死死盯着手機屏幕上的帖子，臉色由紅轉紫，最後化爲一片鐵青。
他指尖顫抖，能聽見自己太陽穴突突跳動的聲音。
他猛地將價值上萬的最新款手機狠狠砸在地上，屏幕瞬間四分五裂，碎片飛濺，發出刺耳的撞擊聲。
“林默！一個實習生，竟敢進我的手術室？！竟敢搶我的風頭！”壓抑的怒吼聲，如同受傷野獸的嘶鳴，在空蕩的辦公室裏回蕩。
同一時間，蘇清雪的獨立辦公室裏，夜色已深。
她沒有回家，而是打開了自己的私人筆記本。
那是一本厚厚的、皮質封面的本子，邊角微微磨損，散發着淡淡的墨香和皮革氣息。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半截斷掉的銀針，輕輕夾在一頁畫着復雜人體經絡的圖紙之間。
圖紙的標題，赫然是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透刺三陽”。
她凝視着那半截閃着寒光的銀針，指尖輕輕撫過針身，仿佛能透過它，看到林默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
“林默......你到底，還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東西？”她低聲自語，眼中閃爍着探究、好奇，還有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欣賞。
良久，她拿起筆，在當天的日記末尾，鄭重地寫下了一行字：
“關於在院內設立‘圍術期中醫針灸幹預臨床研究組’的提議——發起人：蘇清雪。”
窗外的喧囂漸漸褪去，一場風暴的餘波，似乎正在轉化爲一股推動變革的暗流。
華都醫院度過了一個驚心動魄的夜晚，迎來了新的一天。
第一縷晨光透過百葉窗，照亮了護士站。
一夜未眠的林默，正專注地將昨夜那場手術的最後一份病歷數據錄入電腦。
周圍的護士們不時投來混雜着好奇與敬佩的目光，但他恍若未覺。
就在他敲下最後一個字符，準備點擊保存時，一陣尖銳而激烈的爭執聲，猛地從走廊的盡頭傳來，瞬間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