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重症監護室內,尖銳急促的警報聲驟然撕裂了凝固的空氣,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慘白的頂燈在金屬儀器表面投下冷硬的反光,心電監護儀的綠光在牆上跳動,像某種不祥的節拍器。
空氣中彌漫着消毒水刺鼻的氣味,混合着患者皮膚滲出的淡淡汗酸與呼吸機送出的溼潤涼氣,令人窒息。
“滴!滴滴滴——!”
心電監護儀上,原本還算穩定的心率曲線陡然扭曲成一團狂亂的波浪,數字瘋狂飆升至每分鍾180次以上!
與此同時,血壓讀數斷崖式下跌,從100/60 mmHg一路狂瀉至70/40 mmHg!
呼吸機的報警聲也隨即加入,發出低沉而持續的“嗚——嗚——”聲,仿佛在爲失控的生命哀鳴。
“不好!患者突發陣發性室上速!血壓保不住了!”值班護士的驚呼聲帶着顫音,她手指顫抖地記錄着數據,指尖在紙上留下輕微的劃痕。
正在電腦前記錄病程的周浩猛地彈起,椅子在地面劃出刺耳的摩擦聲。
他臉色煞白地沖到病床前,皮鞋踏在地磚上的“咚咚”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他雙眼死死盯着監護儀,大腦飛速運轉,額頭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順着太陽穴滑落,帶來一絲冰涼的觸感。
這是最壞的情況——顱壓本就處在崩潰邊緣,如今循環系統再出問題,等於是在懸崖上又被人狠狠推了一把!
“快!胺碘酮150毫克,靜推!”周浩的聲音因緊張而變得尖利,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最常規、最快速的抗心律失常藥物。
他說話時,喉結劇烈上下滾動,聲音幹澀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護士動作飛快,抽藥、排氣、推注,一氣呵成。
藥液順着透明的輸液管緩緩注入患者靜脈,像一道微弱的希望之流。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監護儀上的狂亂曲線沒有絲毫平息的跡象,反而愈發猙獰。
那“滴滴滴”的警報聲越來越急,幾乎連成一片,刺得人耳膜生疼。
患者本就因顱腦重傷而強直的四肢,此刻竟開始出現輕微的抽搐,肌肉在皮膚下不規則地跳動,仿佛有電流在體內亂竄。
青紫的嘴唇微微顫動,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着溼漉漉的痰音,預示着全身的缺氧正在加劇。
周浩的心沉到了谷底。
胺碘酮無效!
這怎麼可能?
他的手心全是汗,掌心黏膩地貼在白大褂的口袋布料上。
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攫住了他,像冰冷的藤蔓纏住心髒。
他引以爲傲的現代醫學知識,在這一刻仿佛成了一紙空文,那些教科書上的公式與流程,在真實的生命面前,竟顯得如此蒼白。
就在這時,ICU的自動門“嗤”地一聲滑開,一道清冷的身影快步走了進來。
蘇清雪剛接到電話就從辦公室趕來,她甚至還穿着白大褂,精致的臉上寫滿了凝重。
她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清脆而穩定,與病房內混亂的節奏形成鮮明對比。
“怎麼回事?”她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權威,像一盆冷水澆在沸騰的油鍋上。
“蘇主任!”周浩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聲道:“患者突發室上速,胺碘酮推了,沒反應!血壓還在掉!”
蘇清雪沒有理會他的慌亂,目光第一時間鎖定在心電監護儀和顱內壓監護儀上。
她眉頭越皺越緊,幾秒後,她敏銳地發現了一個被周浩忽略的細節——心律失常的每一次爆發,都精準地與顱內壓的峰值波動同步出現,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操控着。
“心律失常的爆發,和顱內壓的每一次峰值波動,幾乎是同步的......”她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明悟,“根源不在心髒,是顱腦!是中樞神經系統功能紊亂引爆了心髒!”
這個判斷讓她瞬間想起了那份被她壓在辦公桌最下面的、署名爲“一個實習生”的匿名治療方案。
方案中有一段驚世駭俗的論述:“腦爲元神之府,心爲君主之官。腦絡不通,則神明紊亂,下擾君主,致心脈失常。治其心,不如安其神。”
當時她只覺得是天方夜譚,可眼前的景象,卻與那段論述驚人地吻合!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房間,最終定格在角落裏那個安靜得幾乎沒有存在感的身影——林默。
從警報響起的那一刻,林默就站在那裏,眼神平靜得可怕,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他的呼吸平穩,與周圍緊繃的空氣格格不入。
蘇清雪的心猛地一跳,她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你......有什麼看法?”
周浩一愣,不敢相信蘇清雪竟然會去問一個實習生。
林默抬起頭,迎上蘇清雪探究的目光,聲音低沉而清晰,像一口古井中傳出的回響:“患者神明浮越,心氣暴脫,當務之急是收攝心神,引氣歸元。或許......可以試試‘內關透郄門’,此法能寧心定志,交通心腎。”
“內關透郄門?”蘇清雪重復了一遍,這個針刺手法她只在古籍中見過,屬於極高難度的復合針法,需精準掌握經絡走向與針感傳導。
“你確定?”她的聲音裏帶着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這已經不是治療,這是在救命!
林默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神堅定如鐵:“請給我紙筆,我寫下操作要點。”
“你們都瘋了!”周浩終於忍不住爆發了,他指着林默,面容因憤怒而扭曲,聲音在寂靜的監護室裏回蕩,充滿了絕望和不甘,“這裏是ICU!是在搶救生命垂危的病人!不是給你們玩中醫雜耍的地方!出了事誰負責?你一個實習生負得起責嗎?!”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蘇清雪口袋裏的手機突然急促地響了起來。
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瞳孔驟然一縮——是院長!
她走到一旁接起電話,聽着電話那頭的聲音,臉色變了又變。
幾秒後,她掛斷電話,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決絕。
“院長授權,”她一字一頓地對所有人宣布,“在當前情況下,一切非常規手段,均可嚐試。我,蘇清雪,負全責!”
說罷,她轉身走向無菌治療盤,親自拆開一包一次性無菌針灸針,取出了其中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
針尖在燈光下泛着冷冽的微光,仿佛凝聚了千年的靜謐。
全場死寂。
周浩目瞪口呆,仿佛不認識眼前這個行事果決甚至有些瘋狂的蘇主任。
林默迅速在一張處方箋的背面寫下幾個字,遞了過去。
蘇清雪接過,只見上面寫着:“左手內關,針尖朝向肘部,斜刺入皮下,向郄門穴方向透刺約一寸半,針尖斜透十五度,得氣即止,以呼吸之法導引氣機。”字跡蒼勁有力,與他年輕的臉龐截然不符。
蘇清雪不再有任何遲疑。
她走到病床邊,用酒精棉球仔細消毒了患者左手腕的內關穴,冰涼的液體觸碰到皮膚,激起一陣輕微的戰栗。
她左手拇指輕輕按壓定位,右手屏息凝神,穩穩持針。
那一刻,她仿佛不是一個西醫主任,而是一位傳承千年的杏林國手。
在所有人緊張到幾乎窒息的注視下,她手腕微動,銀針破開皮膚,精準地刺入穴位。
針尖劃過皮下組織時,傳來細微的阻力感。
她嚴格按照林默的指點,調整角度,緩緩向郄門穴的方向透刺而去。
當針尖抵達預定深度時,她感覺到了一股微弱卻極富韌性的阻力,仿佛觸碰到了一層無形的薄膜——這就是林默所說的“得氣”!
她不敢怠慢,停止了進針,開始配合患者微弱的呼吸節奏,以極輕微的幅度捻轉銀針。
每一次捻動,都像在撥動一根看不見的生命之弦。
奇跡,就在此刻發生!
“滴——滴——滴——”
監護儀上,那條狂亂扭曲的曲線,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瞬間撫平。
瘋狂飆升的心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回落!
180…160…140…120…最終,在短短不到十秒的時間裏,心率穩穩地落在了每分鍾95次!
那條代表生命節律的綠色曲線,恢復了平穩而有力的跳動。
與此同時,血壓也開始緩慢回升。
危機,解除了!
整個ICU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周浩張大了嘴,眼中的憤怒早已被無邊的駭然所取代。
護士們則用看神仙一樣的眼神看着這一切。
蘇清雪緩緩拔出銀針,額角也滲出了一層薄汗,順着鬢角滑落。
她抬起頭,看向角落裏的林默,那雙一向冰冷的眼眸中,此刻只剩下難以置信的震撼與激蕩。
次日清晨,陽光透過百葉窗灑入ICU。
患者的顱內壓曲線一夜之間竟奇跡般地趨於平穩,瞳孔對光反射也從遲鈍變得靈敏。
所有生命體征,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神了!簡直是神跡!”
頭發花白的中醫科主任李德全聞訊趕來,他俯下身,戴着老花鏡仔細查看患者手腕上那個幾乎看不見的針孔,激動得雙手都在顫抖。
“以內關之氣,透引心包經絡,直達郄門,此乃‘透絡引氣法’!是真正的古法針灸!”他猛地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着林默,“這等針法,只在失傳了近百年的《岐黃針經》第十三篇‘神樞篇’中有過寥寥數語的記載!孩子,你告訴伯伯,你師從何人?!”
林默只是微微一笑,沒有回答,那笑容裏帶着一絲不符合年齡的從容與神秘。
ICU病房門外,周浩將這一切聽得清清楚楚。
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拳頭在白大褂的口袋裏死死攥緊,指節因爲過度用力而發白。
他的眼中,憤怒的火焰早已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情緒——交織着嫉妒、屈辱,以及......恐懼。
他意識到,自己引以爲傲的一切,正在被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也無法抗衡的力量,徹底碾壓和超越。
當天下午,協和醫院的內部論壇上,一張照片被悄然置頂,迅速引爆了所有醫護人員的關注。
照片的拍攝角度有些刁鑽,像是透過門縫偷拍的。
畫面中,蘇清雪這位全院聞名的冰山女神,正凝神屏息,手持一根纖細的銀針。
而在她身旁,實習生林默微微俯身,低聲指點着什麼。
他們的背景,是ICU監護儀上那條平穩跳動的生命綠線。
帖子標題言簡意賅,卻充滿了想象空間:“當冰山遇上神針。”
外科辦公室裏,柳依依看着手機上的照片和下面數百條驚嘆的回復,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微笑。
而此刻,故事的中心人物林默,正獨自站在醫院頂樓的天台上,任憑微涼的風吹起他的衣角。
風帶着城市傍晚的塵埃與遠處車流的低鳴,拂過他的臉頰,帶來一絲清冽的觸感。
他抬起左手,輕輕撫摸着手腕上那道看似普通的玉石紋路。
“師父,我又用了一次您的法子......”他對着空無一人的天空輕聲說道,聲音裏帶着一絲悵然,“可這世道,太奇怪了。若是不說,便無人相信;可若是說了,便會......被當成妖怪。”
風起,吹動了他的頭發。
腕間的玉紋似乎感應到了他的心緒,倏地閃過一抹肉眼難辨的溫潤微光,仿佛在無聲地回應着他。
就在這時,一陣清脆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林默回頭,只見蘇清雪撐着一把遮陽傘,正靜靜地站在不遠處。
夕陽的餘暉爲她清冷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
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投在天台的水泥地上,像一道溫柔的裂痕。
她的目光越過天台的欄杆,望向遠方的天際線,聲音依舊清冷,卻再沒了昨日那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
“下次......”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語,最後轉過頭,看向林默的眼睛,“別只寫要點,畫個圖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