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的陽光像塊融化的黃油,從菱形窗格斜斜切進裴炫燃的房間。
黎芙芙是被鼻尖縈繞的青草香弄醒的。
睫毛顫動着睜開眼。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少年線條利落的下頜線。
他睡得極沉,手臂還維持着昨晚將她圈在懷裏的姿勢。
掌心無意識地貼着她後腰。
隔着棉質睡衣傳來灼熱的溫度。
“呃……”
她下意識想掙脫,卻觸到身側冰涼的床單——
這不是她的床。
記憶瞬間回籠:
昨晚趴在沙發上幫裴炫燃整理作業時睡着,是他把自己抱到床上的。
可此刻兩人交疊的睡姿,還有裴炫燃微微張開的唇間逸出的溫熱呼吸。
讓她臉頰“騰”地燒起來。
“四少爺!芙芙小姐!該起床了——”
張媽的敲門聲猝不及防地響起。
嚇得黎芙芙猛地坐起身,後腦勺“咚”地撞在裴炫燃下巴上。
“嘶——”
少年吃痛地悶哼,眼尾瞬間泛起紅意,“小矮子,你謀殺親哥啊?”
“誰讓你抱着我睡!”
黎芙芙壓低聲音怒斥。
手忙腳亂地推開他,卻在掀開被子時瞥見自己滑落的肩帶。
裴炫燃的目光順着她頸間的草莓項鏈滑下去,喉結猛地滾動了一下,觸電般縮回手,後腦勺重重磕在床頭板上:
“我……我哪知道你睡覺這麼不老實!”
敲門聲還在繼續,張媽的聲音透着疑惑:
“四少爺?芙芙小姐在您屋裏嗎?”
黎芙芙驚得瞳孔地震,連滾帶爬地下床,拖鞋都穿反了。
裴炫燃看着她手忙腳亂的樣子,心裏又慌又急。
卻故意慢悠悠地坐起來,扯了扯睡亂的衣領:
“慌什麼,就說你昨晚……”
“閉嘴!”黎芙芙捂住他的嘴,眼尾餘光瞥見床頭櫃上的電子鍾——
六點三十五分。
裴家的規矩,七點整必須坐到餐桌前。
她迅速撫平睡裙褶皺,把散落在地毯上的作業本踢到床底,壓低聲音命令:
“你支開張媽,我從陽台爬回去!”
“瘋了?”
裴炫燃一把抓住她手腕,“外面下了霜,瓷磚滑!”
他皺眉看向緊閉的房門,張媽的敲門聲越來越急,“你躲衣櫃裏,我去開門。”
“不行!”
黎芙芙掙開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讓奶奶知道我在你房間過夜,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她環顧四周,目光落在半開的飄窗上——
隔壁是裴霄承的房間。
此刻窗簾緊閉,應該還沒醒。
“就這麼定了!”
她咬咬牙,踩着窗沿就要往外爬。
卻被裴炫燃從身後抱住,少年的聲音帶着她從未聽過的認真:
“別鬧,我去開門。”
他轉身時,黎芙芙看見他後頸泛起的紅痕,像枚悄然綻放的朱砂痣。
心髒漏跳半拍。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見門鎖“咔噠”轉動的聲音。
“四少爺,您可算……”
張媽的話戛然而止。
視線越過裴炫燃,落在窗邊手足無措的黎芙芙身上。
空氣瞬間凝固。
老傭人的眼睛瞪得像銅鈴,圍裙上的面粉簌簌往下掉。
“我……我來借作業!”
黎芙芙搶先開口,手指卻緊張地絞着睡裙下擺,“昨晚忘在四哥房間了,怕上學遲到……”
裴炫燃立刻接話:“對!她昨天幫我補課到半夜,肯定是太累了在沙發上睡着的,我怕她着涼才抱到床上的!”
他越說底氣越足,甚至叉着腰瞪向張媽,“看什麼看?還不去準備早餐!”
張媽“哦”了一聲,眼神在兩人之間轉了轉,慢吞吞地退下了。
黎芙芙這才發現自己的兔子睡衣上還沾着裴炫燃的頭發,連忙手忙腳亂地拍掉。
卻聽見身後傳來極輕的咳嗽聲。
她僵硬地轉過身。
看見裴霄承站在走廊盡頭,月白刺繡睡衣外披着件墨色外套,手裏端着杯冒着熱氣的水。
清晨的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輪廓,袖口露出的繃帶邊緣滲着極淡的紅——
那是西城廢廠留下的傷口。
“二哥早。”
黎芙芙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草莓項鏈。
裴霄承沒說話,目光從她泛紅的耳垂移到裴炫燃散亂的床鋪上。
最後落在窗台上那道模糊的腳印上。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將水杯遞給黎芙芙:“手這麼涼,張媽煮了姜茶。”
溫熱的玻璃杯熨貼着掌心。
黎芙芙愣愣地接過,看着裴霄承轉身離開的背影。
少年走路時微微側着左腰,是那天刀疤臉刺中的位置。
她忽然想起昨晚迷迷糊糊間,似乎聽見隔壁房間傳來壓抑的痛哼。
還有藥膏特有的艾草味飄進鼻腔。
“看什麼呢?”
裴炫燃猛地拽住她手腕,“快去換衣服,遲到了又要被念叨!”
……
早餐桌上的氣氛像塊凍硬的豬油。
裴奶奶吃了兩口糕點就說頭暈,由姚棠扶着上樓了。
裴振國果然又在局裏熬了通宵,空着的主位旁只擺着一副碗筷。
長條形的餐桌上,只剩下黎芙芙、裴霄承和哈欠連天的裴炫燃。
“小矮子,幫我把煎蛋戳破。”
裴炫燃把盤子推過來,筷子在碗裏攪得稀爛。
黎芙芙沒動。
她能感覺到對面的裴霄承正用一種極其平靜的目光看着自己。
像在觀察實驗室裏的小白鼠。
青瓷湯匙碰在骨瓷碗沿上發出清脆的響。
她小口喝着姜茶,指尖卻在桌下掐了掐自己——
昨晚的事,裴霄承到底看見了多少?
“二哥,”裴炫燃突然開口,嘴裏還塞着半片吐司,“你儲物櫃又被塞東西了吧?我今早看見高二的學姐往裏面塞情書。”
裴霄承放下牛奶杯,指節在杯壁上敲了敲:“嗯。”
“你都怎麼處理的?”
黎芙芙下意識抬頭,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眸裏。
少年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讓陳叔丟了。”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手腕上,“上周有人送了條和你這個類似的紅繩,上面刻着‘平安’二字。”
黎芙芙猛地攥緊手腕。
那是上輩子媽媽在廟裏求的。
這輩子她特意又讓她編了同款。
裴霄承的眼神太安靜。
安靜得讓她想起西城倉庫裏,他用扳手砸斷混混手腕時的模樣——
同樣的平靜。
同樣的……洞悉一切。
“快吃,要遲到了。”
裴霄承忽然移開視線,起身整理領帶。
月白色的襯衫袖口露出半截繃帶。
黎芙芙這才發現,他那雙總是淡漠的眼睛多了幾分疏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