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沉重的負罪感
陸景軒的帖子像一場瘟疫,以比許微微那次更瘋狂的速度席卷了整個晴空大學。每一個角落,每一間教室,每一個微信群,都在討論着這個驚天反轉。
“高冷男神”的標籤被撕下,替換成了“焦慮症患者”、“情緒失控”、“脆弱不堪”。人們熱衷於將過去他所有的冷淡、疏離、甚至偶爾的缺席,都與此聯系起來,進行各種自以爲是的解讀和腦補。窺探、獵奇、惋惜、甚至幸災樂禍……各種情緒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洪流。
許微微關掉了所有社交軟件的通知,不敢去看那些惡意的評論。她坐在宿舍裏,只覺得渾身發冷,一種沉重的、幾乎要將她壓垮的負罪感攫住了她。
是因爲她。
全都是因爲她。
如果他沒有站出來爲她說話,蘇曼就不會用這種毀滅性的方式報復他。
那個他小心翼翼隱藏了那麼久的秘密,那個或許連他最親近的朋友都不知道的脆弱面,就這樣因爲她,被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任人指指點點。
她想起那天晚上在圖書館,他蜷縮在角落,蒼白、脆弱、驚慌失措的樣子。那是他絕不願意被任何人看到的模樣。而現在,卻被無數陌生人用放大鏡審視、議論、甚至嘲諷。
他會怎麼樣?
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啃噬着她的心。他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如何能承受得住這樣的公開處刑?他會不會……
許微微不敢再想下去。她猛地站起身,在宿舍狹小的空間裏焦躁地踱步。她必須做點什麼!她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看着!
可是她能做什麼?
去找蘇曼對質?她沒有證據,只會再次被反唇相譏。
去論壇上解釋?只會越描越黑,引來更多的關注和討論。
去找他?他現在最不想見的,恐怕就是這個給他帶來無妄之災的她吧?
無力感像潮水般將她淹沒。她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渺小和無力。
第二部分:失聯
“聯系不上他。”陳默皺着眉頭,放下手機,臉上是罕見的嚴肅和擔憂。他剛剛給陸景軒打了十幾個電話,發了無數條微信,都石沉大海。“他從來沒這樣過。就算以前……狀態不好的時候,也會回個消息。”
林笑笑急得團團轉:“他室友呢?問了沒?”
“問了,說他昨天下午回來後就一直沒出過房門,今天早上也沒去上課。敲門也沒反應。”陳默的聲音低沉下去,“他們也有點擔心,但不敢硬闖。”
許微微的心揪緊了。不接電話,不出門,誰也不理……這絕不是什麼好兆頭。
“他會不會……想不開?”林笑笑聲音發顫,說出了許微微最恐懼的猜測。
“別瞎說!”陳默立刻打斷她,但眼神裏也有着同樣的憂慮。陸景軒的驕傲是出了名的,這種毀滅性的打擊,對常人來說都難以承受,何況是他?
“我得去找他。”許微微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異常的堅定。她不能再等下去了。無論他願不願意見她,無論會不會被遷怒,她都必須去確認他是否安全。
“我跟你一起去!”陳默立刻說。
“我也去!”林笑笑緊接着道。
許微微看着他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搖了搖頭:“不,你們別去。人多了反而不好。我自己去。”她頓了頓,補充道,“如果……如果我真的需要幫忙,再給你們打電話。”
陳默還想說什麼,林拉拉住了他,沖他使了個眼色。她看出許微微眼中的決絕和某種必須獨自去面對的責任感。
“好,那你小心點。有事立刻打電話!”陳默最終妥協了。
第三部分:他的世界
許微微站在計算機系男生宿舍樓下,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鼓起勇氣走進去。宿管阿姨看了她一眼,似乎認出了她(拜論壇所賜),眼神有些異樣,但沒說什麼。
走上三樓,找到陸景軒的寢室。門緊閉着。
她抬起手,猶豫了一下,輕輕敲了敲門。
裏面沒有任何回應。
她又加重力道敲了敲:“陸景軒?是我,許微微。”
依舊是一片死寂。
她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各種不好的念頭瘋狂涌現。她甚至開始考慮要不要叫宿管來強行開門。
就在她幾乎要絕望的時候,裏面傳來極其輕微的一聲“咔噠”,像是門鎖從裏面打開的聲音。但門並沒有開。
許微微愣了一下,試探性地,輕輕推了一下門。
門開了一條縫。
他打開了鎖,卻不願親自開門見她。
許微微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酸澀難言。她慢慢推開門,走了進去。
宿舍是四人間,但此刻只有他一個人在。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房間裏光線昏暗,彌漫着一股沉悶壓抑的氣息。陸景軒坐在靠裏的一張書桌前,背對着門口,一動不動,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他甚至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許微微輕輕關上門,站在原地,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昏暗的光線下,他挺拔的背影顯得異常孤寂和……脆弱。
“對不起。”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這三個蒼白無力的字。她的聲音帶着哽咽。
前方的人影依舊沒有任何反應,仿佛根本沒有聽到。
許微微向前走了幾步,走到他側後方。她看到他的電腦屏幕是黑的,桌面上空空如也,一本書都沒有。他就那樣幹坐着,仿佛已經保持這個姿勢很久很久。
“論壇上的事……都是因爲我。”她艱難地繼續說,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如果不是爲了幫我,你不會……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她的話音落下,房間裏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許微微以爲他不會有任何回應的時候,一個極其沙啞、幹澀的聲音,緩緩地響了起來,帶着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和你沒關系。”
許微微愣住了。
陸景軒依然沒有回頭,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沒有你,也會有別的事。他們想撕開你,總能找到借口和方式。”
他的語氣裏沒有憤怒,沒有委屈,甚至沒有悲傷,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洞悉一切的冰冷。
“我只是……”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最終卻只是極輕地笑了一下,那笑聲裏充滿了自嘲,“只是沒想到,會是以這種形式。”
許微微的眼淚流得更凶了。他越是平靜,越是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她就越是難受。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她急切地反駁,“是蘇曼!是她做的!她是沖着我來的,你是被我連累的!”
聽到蘇曼的名字,陸景軒的肩膀似乎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但他依舊沒有回頭。
“不重要了。”他說,聲音裏帶着一種萬念俱灰的漠然,“結果都一樣。”
許微微看着他封閉的背影,感受着他周身散發出的那種拒絕一切、徹底放棄的絕望氣息,心急如焚。她不能讓他就這樣沉下去!
她的目光焦急地掃過房間,忽然落在他桌面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裏放着幾頁紙,是她之前畫給他的算法圖解,上面還有她標注的一些可愛的小備注和表情。
一個念頭閃過她的腦海。
她猛地沖上前,一把搶過那幾張紙,聲音因爲激動而有些發顫:“那這個呢?!這個也不重要嗎?!”
陸景軒似乎沒料到她的動作,終於有了一絲反應,身體微微僵了一下。
許微微舉着那幾張畫,站到他面前,強迫他看過來。昏暗的光線下,她淚流滿面,眼神卻亮得灼人。
“你說我的畫有價值!你說它們能幫你更好地理解!你說這是等價交換!”她幾乎是在喊,聲音帶着哭腔卻異常堅定,“難道這些話也都是假的嗎?!難道因爲我給你帶來了麻煩,我畫的這些東西就變得一文不值了嗎?!你付出的那些‘報酬’就都白費了嗎?!”
她的話語像一連串急促的鼓點,敲打在死寂的空氣裏,也敲打在陸景軒凝固的心牆上。
他終於,緩緩地抬起了頭。
幾天不見,他瘦了很多,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有着濃重的青黑。但最讓許微微心驚的是他的眼睛——那雙曾經淡漠卻銳利的眼睛,此刻像蒙上了一層灰燼,空洞,麻木,沒有任何光彩。
他就用這樣一雙眼睛,靜靜地看着她,看着她手中那幾張在昏暗光線下依然顯得生動有趣的畫,看着她滿臉的淚水和不屈的眼神。
許微微毫不退縮地回視着他,胸口劇烈起伏着。
漫長的幾秒鍾過去。
陸景軒那空洞的眼神,似乎極其緩慢地、一點點地聚焦起來。他的目光從她的臉,緩緩移到她手中的畫上,久久地停留着。
然後,許微微看到,他那雙蒼白幹澀的嘴唇,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一滴眼淚,毫無征兆地,從他空洞的眼眶裏滑落,悄無聲息地滴落在他放在桌面的手背上。
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那樣安靜地、無法控制地流着眼淚,仿佛長期緊繃的弦終於斷裂,所有強裝的平靜和麻木瞬間崩塌,露出了底下深藏的、從未示人的痛苦和委屈。
許微微的心髒像是被這無聲的淚水狠狠燙了一下。她站在原地,沒有打擾他,只是默默地陪着他,讓自己的淚水也肆意流淌。
昏暗的寢室裏,兩個同樣傷痕累累的年輕人,一個無聲地崩潰落淚,一個安靜地陪伴。窗外世界的喧囂和惡意仿佛被暫時隔絕,只剩下這一方天地裏,脆弱卻真實的情緒在靜靜流淌。
第四部分:微弱的星火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景軒的眼淚終於慢慢止住。他有些狼狽地別開臉,用手背胡亂擦了一下眼睛,聲音依舊沙啞,卻似乎有了一絲極細微的活氣。
“……畫得是很好。”他低聲說,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又像是在確認什麼。
許微微的心輕輕一顫。她把那幾張畫小心地放回他桌上。
“那……工作還要繼續嗎?”她輕聲問,帶着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還有新的算法圖解……需要我畫嗎?”
陸景軒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在那幾張畫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紙張的邊緣。
“……嗯。”許久,他才發出一個極輕的單音節。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書……還在老地方。”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心酸和喜悅的暖流瞬間涌遍許微微全身。他答應了!他沒有放棄!這意味着,他也沒有徹底放棄自己!
“好!”她用力點頭,眼淚又涌了出來,但這一次,是喜悅的淚水,“我明天就去拿!我一定畫得更好!”
陸景軒沒有再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許微微知道,他需要時間獨自療傷,需要空間來消化這一切。她能做的,就是維持住這條通過“工作”連接起來的細線,讓他知道,他並非一無是處,他的世界也並非徹底崩塌,至少還有一件事,是需要他,也是肯定他的價值的。
“那……我先走了。”她輕聲說,“你……好好休息。”
她慢慢退向門口,每一步都走得很輕。
就在她握住門把手,準備離開的時候,身後傳來他極其低啞的聲音。
“……謝謝。”
許微微的動作頓住了,鼻子一酸。她沒有回頭,只是輕輕點了點頭,拉開門,走了出去。
輕輕帶上房門,隔絕了那個昏暗壓抑的世界。走廊的光線刺得她眼睛發疼。
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長長地、顫抖地籲出了一口氣。心髒依然因爲方才的沖擊而劇烈跳動着。
她找到了他。她看到了他的崩潰。但她也看到了,在那片絕望的灰燼之下,似乎還有一絲微弱的星火,未曾熄滅。
這就夠了。
至少,還有希望。
她抬起頭,擦幹眼淚,目光逐漸變得堅定起來。
蘇曼……這場戰爭,還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