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升到竹架頂時，姜知微正在翻曬新采的薄荷。
葉片上還帶着露水，被陽光曬得蜷起邊，清清涼涼的香氣漫開來，混着草棚外泥土的腥氣，倒也提神。
胸口的玉佩貼着棉布衫，那道意識安安靜靜的，只有在薄荷的香氣飄過衣襟時，才會傳來一絲極淡的“涼”，像是嚐到了葉片的清爽。
這幾日鎮上關於“玉靈”的閒話多了。
李阿牛說有人夜裏趴在草棚外想偷看，卻被不知從哪來的石子砸了額頭。
姜知微猜，定是這道意識在暗中護着。
“姜姑娘！”陳阿福背着個空水桶跑進來，他娘前幾日染了風寒，剛好轉些，臉還有點蒼白。
“周大叔說，西頭那口井的水又發苦了，淘了好幾遍都沒用，這可咋整？”
姜知微放下手裏的薄荷，站起身：“鎮上的水缸還能撐幾日？”
“頂多兩天，”陳阿福急得直搓手。
“張婆婆家的水缸見底了，今早去河裏挑水，回來就拉了肚子，現在還躺着呢。”
姜知微皺起眉。
河裏的水看着清，實則混雜着泥沙和腐爛的草木，燒開了喝都未必安全，更別說直接挑來用。
她忽然想起李阿牛說的山澗水，還有那道對水源格外敏感的意識。
“阿福哥，你別急，”她從竹籃裏拿出塊幹糧塞進他手裏。
“先墊墊肚子，我知道個地方有水，咱們去看看。”
陳阿福眼睛一亮：“真的？在哪？”
“北邊山坳，”姜知微拿起牆角的砍刀和水壺，“路有點難走，你要是怕累”
“不怕！”陳阿福立刻挺直腰，把空水桶往肩上一扛，“只要能找到能喝的水，再難走的路我也能爬！”
兩人剛走出草棚，就見小桃挎着個竹籃迎面走來，裏面裝着幾個剛蒸好的窩頭。
“姜姐姐，我娘讓我給你送”她話沒說完，看見陳阿福手裏的水桶，“你們要去挑水？”
“去山坳看看，”姜知微接過窩頭，分給陳阿福一個，“聽說那邊有山澗水。”
小桃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就是阿吉說有石碑的地方？我聽我娘說那邊草比人高，還有蛇呢！”
“沒事，”姜知微笑了笑，咬了口窩頭，“我帶了砍刀，真有蛇蟲也能對付。”
小桃還是不放心，從竹籃裏拿出個布包塞給她：“這裏面是我娘做的驅蟲藥粉，撒在身上能防蛇咬，你們帶上。”
姜知微謝過她，把藥粉揣進兜裏，和陳阿福一起往北邊走。
路上遇到不少鎮民，聽說他們要去尋水，都紛紛叮囑小心，還有人塞來幾個野果，讓他們路上吃。
快到山坳時，路漸漸難走起來，野草沒過膝蓋，時不時有帶刺的藤蔓勾住褲腳。
姜知微揮舞着砍刀開路，陳阿福跟在後面，用樹枝抽打周圍的草，生怕驚出蛇來。
“就在前面了，”姜知微指着不遠處的老鬆樹，“石碑就在那棵樹下。”
走近了才發現，石碑旁的草被人踩過，留着一串模糊的腳印，像是有人來過。
姜知微心裏一動，低頭看向胸口的玉佩，玉面微微發燙。
那道意識傳遞來一絲“近”的感受，帶着點急切，像是已經“聞”到了水的氣息。
“往這邊走。”她順着意識指引的方向，繞過石碑往山坳深處走。
果然沒走幾步，就聽見“譁啦啦”的水聲，一道清亮的山澗從岩石縫裏流出來。
匯成個小小的水潭，潭底的鵝卵石看得清清楚楚。
“真有水！”陳阿福激動地扔下水桶，跑到潭邊掬起一捧水就往嘴裏送，“甜的！比井水甜多了！”
姜知微也走過去，蹲在潭邊仔細看了看。水潭周圍長着不少靈香草，葉片翠綠，說明水質幹淨。
她用手掬起水，湊到鼻尖聞了聞，沒有異味，只有股草木的清氣。
胸口的玉佩傳來一陣“悅”的感受，像是很喜歡這水的氣息。
姜知微笑着把水往臉上潑了潑，清涼的觸感讓她精神一振。
“阿福哥，你先打水，”她從兜裏拿出小桃給的藥粉，往周圍撒了些，“我去旁邊看看，有沒有能用的草藥。”
陳阿福應着，拿出水桶開始打水。
姜知微提着砍刀往山澗上遊走，岩壁上長着不少蕨類植物，溼漉漉的，看着很舒服。
走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她忽然在一塊岩石後發現幾株奇特的草。
葉片呈碧綠色，頂端開着細小的白花，根須處隱隱有微光流轉。
她心裏一動，這草看着有點像《姜氏本草》裏記載的“凝靈草”，說這種草能聚靈氣，對安神很有奇效，只是極爲少見，她也是頭回見着。
胸口的玉佩忽然劇烈地跳了跳，那道意識傳來一陣強烈的“需”的感受，像極了人渴極了想喝水的急切。
姜知微明白，這凝靈草的靈氣，對虛弱的靈體定有好處。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藥鋤，沿着凝靈草的根須慢慢挖下去。
這草的根須很細，稍不留神就會挖斷，她挖得極慢，額頭上很快滲出薄汗。
就在這時，頭頂忽然傳來“咔嚓”一聲輕響，一塊拳頭大的石頭從岩壁上滾下來，直直朝着她的頭砸去！
姜知微心裏一緊，想躲已經來不及了。
千鈞一發之際，胸口的玉佩爆發出一陣刺眼的白光，那道熟悉的虛影在她身前一閃而過，用身體擋住了那塊石頭。
“砰”的一聲，石頭砸在虛影上，竟像砸在棉花上似的，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
而那道虛影卻晃了晃，靈體變得透明起來，像被風吹得快要散了，最後化作一道微光，鑽進了玉佩裏。
姜知微的心髒像被一只手攥住了，她趕緊摸向胸口的玉佩，玉面涼得驚人，那道意識徹底沉寂了，連一絲微弱的起伏都沒有。
“姜姑娘！你咋了？”陳阿福聽到響動跑過來，見她臉色發白，趕緊問，“是不是崴到腳了？”
姜知微搖搖頭，聲音有點發顫：“我沒事，就是有點累。”
她把挖好的凝靈草小心地放進竹籃，“水打夠了嗎？夠了咱們就回去吧。”
陳阿福雖覺得她有點不對勁，卻沒多問，點點頭扛起裝滿水的桶：“夠了，這水真沉，不過能喝上幹淨水，再沉也值了。”
回去的路走得格外慢。
姜知微跟在後面，手指一直攥着胸口的玉佩，冰涼的觸感讓她心慌。
她能感覺到，那道意識沒有消失，只是陷入了沉睡，像耗盡了所有力氣。
走到山坳口時，她忽然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低頭一看，是根翠綠的藤蔓，不知從哪鑽出來的，正輕輕纏着她的腳踝。
她剛要撥開，藤蔓卻自己鬆開了，順着岩壁爬了上去，快得像道綠光。
姜知微愣了愣，抬頭望向岩壁頂端，除了茂密的草木，什麼也沒有。
回到鎮上時，日頭已經偏西。
陳阿福把山澗水的消息一說，鎮民們都高興壞了紛紛扛着水桶往山坳跑。
周大勇還特意組織了幾個後生，說要在山坳和鎮子間修條小路，方便取水。
姜知微沒心思管這些，她把凝靈草小心地晾在竹架上，坐在竹凳上，緊緊攥着胸口的玉佩。
草棚外傳來鎮民們的歡笑聲，還有水桶碰撞的“砰砰”聲。
可她什麼也聽不進去，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讓那道意識醒過來。
小桃端着晚飯走進來，見她臉色不好，擔憂地問：“姜姐姐，你咋了？是不是累着了？”
姜知微搖搖頭，勉強笑了笑：“沒事，就是有點乏。”
小桃把飯菜放在櫃台上，忽然指着竹架上的凝靈草。
“這草看着真好看，是在山澗邊采的嗎？我娘說山澗邊的草都帶着靈氣，能治大病呢。”
姜知微看着那幾株凝靈草，心裏稍微安定了些。
她拿起筷子，慢慢扒着碗裏的飯，眼睛卻一直盯着竹架，像是在等什麼。
草棚外的天漸漸黑了，油燈的光在竹壁上投下晃動的影子。
姜知微把凝靈草移到離玉佩最近的地方，希望那淡淡的靈氣能喚醒沉睡的意識。
她坐在竹凳上，守着那盞油燈，守着胸口冰涼的玉佩，直到夜深。
鎮民們取水的歡笑聲早已散去，只有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吠，和風吹過茅草頂的“沙沙”聲。
姜知微打了個哈欠，趴在櫃台上睡着了，臉頰貼着微涼的玉佩，手裏還攥着一片沒來得及收拾的薄荷。
油燈的火苗輕輕晃着，把她的影子和竹架上的草影，都拉得長長的，纏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