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不到,凌正半躺在病床上,腿上架着最新款的超薄折疊屏筆記本。屏幕上密密麻麻排列着劉律師發來的成果。足有上百個PDF文件包,文件名透着古舊:《黃庭內景玉經注疏(元抄殘本)》、《抱樸子·內篇佚文輯錄》、《雲笈七籤秘要(明內府藏本影印)》、《崆峒問心錄(清拓片)》、《巫鹹星占煉神殘章(海外回流)》。
他點開一個,密密麻麻的豎排繁體字,夾雜着蟲蛀水漬的痕跡和難以辨認的異體字、避諱字,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故紙堆的陳腐氣。再點開一個,是線條古樸但模糊不清的人體經脈行氣圖,旁邊配着玄之又玄的注解:“存思泥丸,神光自照,引天河水,滌蕩紫府……”
凌正看了不到十分鍾,就覺得腦袋嗡嗡作響,眼前發花。不是反噬發作,純粹是被這晦澀拗口、充滿隱喻的“天書”給繞暈的。那些什麼“存思”、“內視”、“采攝日月精華”、“搬運周天”的描述,在他這個習慣了現代邏輯的腦子裏,簡直比高等數學還抽象。腦子裏空空如也,黑袍沒跳出來罵他“榆木疙瘩”,青衫也沒給出什麼“直指本源”的注釋,白袍更是毫無動靜。
“靠……”他煩躁地合上筆記本屏幕,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陽穴,“這玩意兒是給人看的?給神仙看的吧?”指望從這些故紙堆裏速成解決反噬,看來是條死胡同。玄籙老道說得對,得出去“撞”!
出院手續辦得飛快。一周後,凌正出現在久違的大學校園裏。他換下了病號服,穿了身看起來低調但剪裁極佳的深灰色休閒裝,只是臉色依舊帶着大病初愈的蒼白,眼下還有淡淡的青黑,那是靈魂深處反噬未消的印記。他目標明確,直奔輔導員辦公室。
推開辦公室的門,一股空調冷氣和文件紙張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他的輔導員,一個堪堪三十歲,頭發有些亂的女老師正對着電腦屏幕眉頭緊鎖。聽到開門聲,她抬起頭,看到凌正,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臉上迅速堆起一種混合着公式化熱情和不易察覺緊張的復雜表情。
“喲!凌正同學!你……你出院了?身體恢復得怎麼樣?”輔導員連忙站起身,繞過辦公桌,語氣透着十二萬分的關心,“快坐快坐!醫生怎麼說?需要系裏這邊怎麼配合休養?”
凌正沒坐,就隨意地靠在門框上,雙手插兜,臉上掛着那種似笑非笑、讓輔導員心裏直發毛的表情。
“恢復得還行吧,”凌正語氣輕鬆,仿佛在談論天氣,“死不了。就是腦子裏還有點‘小問題’,醫生說需要‘靜養’,最好是換個環境,遊歷一下名山大川,呼吸呼吸新鮮空氣,說不定就好了。”他特意在“小問題”和“靜養”上加了重音。
輔導員臉上的笑容有點僵:“啊……遊歷?名山大川?這……學業怎麼辦?你看這學期課程都過半了……”
“所以啊,”凌正笑眯眯地打斷他,從兜裏掏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A4紙,輕輕放在輔導員堆滿文件的辦公桌上,“麻煩導員,給辦個休學手續唄?一年。理由嘛……”他歪頭想了想,笑容更燦爛了,“就寫‘探索生命真諦,追尋心靈寧靜’?或者‘因個人特殊原因需長期調養’?您看着發揮,怎麼高大上怎麼寫。”
輔導員看着那張休學申請表,又看看凌正那張笑得人畜無害卻讓他壓力山大的臉,感覺自己的法令紋又要多上那麼幾條了。他可是深刻記得上次凌晨四點多被床墊推銷電話支配的恐懼,還有後來系主任隱晦地提醒他“對凌正同學要特別關懷”的深意。
“這個……休學一年,手續上倒是沒問題……”輔導員拿起申請表,手指無意識地捻着紙張邊緣,試圖掙扎一下,“就是……凌同學啊,這學業進度耽擱一年,影響還是不小的,你看是不是再考慮……”
“導兒啊,”凌正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帶着點推心置腹的真誠,“您看我這臉色,像是能學會高數的樣子嗎?您就幫幫忙,等我‘心靈寧靜’了,回來給您帶土特產!青城山的臘肉?湘西的熏魚?保證比上次那床墊實用!”
提到“床墊”,輔導員眼皮狠狠一跳,最後一點掙扎的念頭煙消雲散。他飛快地在申請表上籤下自己的名字,動作麻利得像怕凌正繼續說下去。
“行!行!凌同學身體要緊!學業的事以後再說!我這就給你辦,加急!”輔導員幾乎是搶過表格,沖向負責蓋章的行政老師那邊。
休學手續已光速辦妥。凌正拿着蓋着紅章的批準文件,心情愉悅地走出辦公樓。陽光正好,校園裏綠樹成蔭,青春洋溢的學生們抱着書本匆匆走過。他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氣,雖然靈魂深處的空虛和隱痛依舊如影隨形,但至少,第一步邁出去了。
“名山大川……”他低聲自語,摸出手機,屏幕上映出自己略顯蒼白卻眼神躍躍欲試的臉,“樂子人們,凌少來了!”
有專門的團隊做旅行規劃,在航空公司有着白金卡的凌正完全不用考慮去哪,怎麼去,只知道自己要去。
那麼,一天後……
凌正背後背着個小包,胸前掛着一台微單,手持自拍杆,一身利落打扮的出現在了青城山下。
“那麼!撞運氣咯!”凌正三步並做兩步向山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