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9年12月12日,橫濱港港口,輻射霧區邊緣。
統御式劃破濃霧,銀灰色的新裝甲上凝結着細密的水珠。陸銘將推進器功率降至30%,機體以近乎懸浮的姿態沿着海岸線緩慢移動。
"這鬼地方……"陸銘眯起眼睛,透過被輻射塵模糊的觀察窗掃視着前方的廢棄港口。十二座鏽蝕的龍門吊像巨人的骸骨般矗立在迷霧中,歪斜的集裝箱堆疊成詭異的幾何形狀。
艾莉卡的手指在全息鍵盤上快速敲擊:"聲呐顯示港口地下有大型空腔,可能是戰前的防空洞或……"她的聲音突然頓住,"等等,三點鍾方向,那個集裝箱堆後面有熱能反應!"
陸銘立即將統御式轉入戰鬥姿態,但預想中的炮火並未襲來。霧氣中隱約傳來金屬摩擦的聲響,像是什麼沉重的東西被拖拽着移動。
"過去看看。"陸銘推動操縱杆,統御式邁着謹慎的步伐向前。新裝備的足部緩沖系統讓二十噸重的機體幾乎無聲地移動。
當他們繞過第三堆集裝箱時,眼前的景象讓兩人同時屏住了呼吸——
五台馬克西翁軍EXM靜靜地立在空地上,其中三台是熟悉的血紅色斯匹納提戰國型,兩台漆黑的忍者型則半跪在兩側。它們的外裝甲上覆蓋着厚厚的灰塵和藤壺,關節處結着鹽霜,仿佛已經在這裏站了整整十年。
"見鬼……"陸銘的指尖懸在武器按鈕上方,"這些鐵疙瘩是在……休眠?"
艾莉卡的瞳孔微微擴大:"不對,它們的能源讀數在上升!阿銘,它們是在……"
她的話被突如其來的金屬撕裂聲打斷。最前方那台戰國型的頭部監視器突然亮起猩紅的光芒,覆蓋在裝甲上的藤壺在高溫下爆裂脫落。它的武士刀發出刺耳的嗡鳴,刀身上的鏽跡被高頻震動震成粉末。
"歡迎來到日本,47號。"一個經過機械處理的冰冷聲音從五台機甲的公共頻道傳來,"黑沼博士爲你準備了盛大的回歸儀式。"
陸銘的瞳孔驟縮:"跑!"統御式的推進器瞬間全開,機體向後暴退。幾乎在同一瞬間,五道猩紅的鎖定激光穿透霧氣,在他們剛才站立的位置烙下焦黑的痕跡。
"轟!"一台忍者型從側面突襲,高周波手裏劍擦着統御式的肩甲飛過,在新裝甲上留下一道泛着紅光的刻痕。
"靠,被埋伏了!"陸銘猛拉操縱杆,統御式一個急轉避開第二波手裏劍,"這些混蛋早就等在這裏!"
艾莉卡死死盯着能量掃描圖:"它們不是剛啓動……是一直在低功耗運行!就等着我們踏入這個港口!"
最龐大的那台戰國型緩緩舉起武士刀,刀尖直指統御式。“奉黑沼博士的指令,現在開始資產回收。”
五台機甲同時展開戰鬥陣型,包圍圈正在形成。陸銘的額角滲出汗珠,他能感覺到,這場遭遇戰從一開始就落入了對方的節奏。
"白毛,"他壓低聲音,"準備突圍。這次我們要讓黑沼知道——"
統御式的光束劍嗡然出鞘,藍白色的等離子體照亮了駕駛艙內兩人堅毅的面容。
"他的'歡迎儀式',我們拒收。"
三台斯匹納提戰國型如同地獄中爬出的惡鬼,從不同方向撕裂戰場。它們暗紅色的裝甲上,古老的武士家紋在硝煙中若隱若現,宛如幹涸的血跡。高頻震動武士刀在空氣中劃出刺耳的嗡鳴,粒子切割場將周圍空氣扭曲成肉眼可見的波紋,刀鋒所過之處,廢棄的集裝箱表面瞬間被犁出熔融的赤紅刻痕,金屬熔液如鮮血般滴落。
與此同時,兩台斯匹納提忍者型如同死亡的陰影般悄然隱沒。它們的光學迷彩完美融入廢墟環境,只有偶爾閃過的能量波動暴露了它們的存在。腕部的高周波手裏劍無聲彈出,鋒刃上跳動着致命的藍光,精準鎖定統御式的關節間隙與光學傳感器這些最脆弱的部位。
"三點鍾方向,戰國型突進!"艾莉卡的警告聲在駕駛艙內炸響,聲音裏帶着金屬般的銳利。她的瞳孔中倒映着全息戰術圖上急速逼近的紅色標記,手指已經本能地懸停在防御系統激活鍵上方。
陸銘的反應快如閃電。他猛拉操縱杆,統御式背後的矢量推進器轟然咆哮,噴吐出幽藍色的等離子烈焰。二十餘噸重的鋼鐵巨獸以近乎違反物理法則的角度騰空而起,機體在空中劃出一道凌厲的折線,三台戰國型的交叉斬擊在它腳下交匯,刀鋒相撞迸發出刺目的火花。
"想圍我?做夢!"
統御式在半空中完成了一個凌厲的戰術翻轉,機體姿態調整的瞬間,右手裝備的弗雷斯提利制式光束步槍已經鎖定了下方若隱若現的忍者型。
"嗤——!"
一道熾白的光束如審判之矛般貫穿戰場迷霧,精準命中忍者型肩部凸起的EMP發生器。藍白色的電漿瞬間在漆黑裝甲上炸開,如同飢餓的野獸般瘋狂啃噬着機體的電路系統。內部短路引發的殉爆將忍者型從內部撕裂,殘骸裹挾着電火花墜入海中,在渾濁的水面上激起一片沸騰的泡沫。
"還剩四個!" 陸銘沒有絲毫鬆懈。統御式落地的瞬間,液壓系統發出沉重的喘息,右手機械地探向大腿外側裝甲——那裏靜靜吸附着一把看似普通的弗雷斯提利制式光束劍柄。
嗡——!
藍白色的等離子劍刃轟然展開,高溫扭曲周圍的空氣,發出刺耳的離子逸散聲。這把量產型武器在統御式狂暴的能源輸出下,劍刃比標準型號足足粗了一倍,等離子體的亮度幾乎要灼傷肉眼——這是只有統御式那台怪物般的引擎才能支撐的過載狀態。
一台戰國型咆哮着沖來,雙刀交叉斬下,刀身上的粒子切割場將途經的空氣電離成紫色的光帶。
"給我——斷!"
統御式手腕一抖,光束劍以完美的四十五度角斜斬而上。高頻震動武士刀在接觸的瞬間如同黃油遇熱刀,裝甲板熔化的金屬液滴在空中拉出赤紅的軌跡。戰國型駕駛員驚駭後撤,但爲時已晚——
"唰!"
過載的光刃餘勢不減,直接貫穿敵機胸甲。熔穿反應爐核心的瞬間,駕駛艙內的警報聲甚至來不及響起,暗紅的機體便在無聲的爆炸中四分五裂,燃燒的碎片如流星般四散飛濺。
陸銘瞥了一眼能量讀數——統御式的反應爐依然遊刃有餘地維持在67%輸出功率,而這足以讓最普通的制式武器變成死神鐮刀。
……
僅存的忍者型如同索命的幽魂,在統御式攻擊的刹那抓住了這轉瞬即逝的破綻。光學迷彩全開,漆黑的機體幾乎完全溶解在昏暗的戰場背景中,只有腕部高周波手裏劍閃爍着致命的藍光——
"阿銘!背後!" 艾莉卡突然按住太陽穴,冰藍色的瞳孔劇烈收縮。她的神經鏈接捕捉到了那微不可察的能量波動:0.3秒前,三點鍾方向7.5米處,一個模糊的輪廓正在急速接近。
陸銘的肌肉記憶比思維更快。統御式背後的矢量推進器轟然咆哮,機體在千鈞一發之際側移半步,鋼鐵巨足在地面犁出深深的溝壑——
"滋啦——!"
忍者型的EMP脈沖擦過統御式背部裝甲,幽藍色的電弧如毒蛇般纏繞而上。儀表盤短暫閃爍,但升級後的神經鏈接抗性模塊立刻發揮作用,系統在0.08秒內完成自我修復,比標準型號快了整整三倍。
"抓到你了。" 陸銘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弧度。統御式反手一劍,過載的光刃劃出一道完美的逆袈裟斬,藍白色的等離子體在空氣中留下灼熱的殘影。忍者型還未來得及後撤,便被從胯部到頭部一刀兩斷,切口處的裝甲熔化成赤紅的鐵水,駕駛艙內的駕駛員甚至沒來得及發出最後的慘叫。
被斬成兩半的機體緩緩滑落,內部的電路板在高溫下蜷曲變形,爆出一連串細小的火花。
殘存的兩台戰國型如同困獸般發起最後的沖鋒。它們暗紅的裝甲上布滿了焦黑的彈痕,武士家紋在硝煙中若隱若現。其中一台的左臂已經扭曲變形,但右手的武士刀依然閃爍着致命的粒子光芒;另一台的頭部監視器碎裂了大半,卻依然憑借輔助傳感器鎖定着統御式的每一個動作。
"阿銘,他們過來了!"艾莉卡的聲音忙不迭的響起,神經鏈接的深度共鳴讓她幾乎能預判敵人的每一個動作。她的瞳孔中倒映着全息戰術圖上兩個急速逼近的紅點,指尖在虛擬界面上劃出防御矩陣的軌跡。
陸銘咧嘴一笑,統御式的反應爐發出低沉的咆哮。"讓他們見識下什麼叫真正的'戰國猛將'!"他猛地踩下踏板,機甲背後的矢量推進器噴吐出幽藍色的烈焰。
第一台戰國型的雙刀交叉斬來,刀鋒劃破空氣發出刺耳的尖嘯。統御式卻以驚人的敏捷側身閃過,同時右臂的光束劍以一個刁鑽的角度斜刺而上。過載的等離子刃直接貫穿了敵機的肩關節,將整條機械臂齊根切斷。斷臂砸落在地,液壓油如同鮮血般噴濺而出。敵機僅僅停滯了一瞬——對於現在的陸銘和統御式,這已經是致命的破綻。
“上路吧!”隨着陸銘的怒吼,光束劍洞穿了敵機的胸膛。
第二台抓住機會從背後突襲,武士刀直取統御式的後心。但艾莉卡早已通過神經鏈接預警,統御式背後的裝甲突然彈開,釋放出一陣幹擾箔片。戰國型的刀鋒劈入箔片雲中,動作出現了致命的遲滯——
"結束了。"陸銘冷聲道。統御式飛身一個回旋踢,鋼鐵巨足重重踹在敵機胸口,將其擊退數步。不等對方穩住身形,光束步槍已經抵在了它的駕駛艙上。
"嗤——"
一道熾白的光束貫穿戰場,最後一台戰國型的駕駛艙在爆炸中化爲碎片。穿洞的機體搖晃了幾下,最終轟然倒地,激起一片塵土。
戰場突然陷入詭異的寂靜。只有統御式反應爐的低鳴和裝甲冷卻時發出的"嘶嘶"聲在廢墟中回蕩。陸銘掃了一眼能量讀數——還剩58%,綽綽有餘。
港口重歸死寂,唯有燃燒的殘骸映照着統御式銀白色的裝甲。
“黑沼的玩具,不過如此嘛。” 陸銘鬆開操縱杆,長出一口氣。
艾莉卡望着雷達上熄滅的紅點,冰藍色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憂慮。
“怎麼了?”陸銘注意到艾莉卡的異樣,轉頭看向副駕駛位。
"阿銘……看這個。"她的聲音微微發緊。
屏幕上,一個微弱的信號正從最近的那台忍者型殘骸中持續發射——荊棘纏繞飛鳥的標志,黑沼實驗室的專屬標識。更令人不安的是,信號中包含一組清晰的坐標,以及一條簡短的信息:
「47號,你的容器已準備就緒。別讓我久等。——K」
陸銘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寒意順着脊背爬上來。他猛地站起身,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這混蛋在耍我們!"
艾莉卡盯着坐標,冰藍色的眼眸深處翻涌着復雜的情緒。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頸後的傷疤,那裏曾經連接着實驗室的神經接口。
"這不是陷阱……"她低聲說,"這是答案。"
陸銘猛地轉頭看她:"你瘋了?黑沼巴不得我們自投羅網!"他的聲音罕見地提高了,"他肯定在那裏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等着我們——"
"我知道!"艾莉卡突然打斷他,雙手攥緊,"可這是我唯一的機會!"她的聲音微微發抖,"阿銘,我連自己是什麼都不知道……我的記憶、我的身體、那些莫名其妙的能力……黑沼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陸銘沉默了一瞬,下頜繃緊。他當然明白她的痛苦,但他更清楚黑沼有多危險。
"白毛……"他深吸一口氣,聲音低沉下來,"這次如果去了,可能就回不來了。"
艾莉卡抬起頭,冰藍色的眼睛直視着他:"那也比永遠活在謊言裏強。"
駕駛艙內陷入短暫的寂靜,只有機甲冷卻系統發出的細微嗡鳴。
最終,陸銘重重地嘆了口氣,抬手抹了把臉:"……行吧。"他的聲音裏帶着不情願,但更多的是無可奈何的妥協,"但聽好了——"他猛地指向艾莉卡,眼神銳利如刀,"一旦情況不對,我說撤就撤,沒得商量!"
艾莉卡緊繃的肩膀終於放鬆了一點,嘴角微微上揚:"知道啦,聽你的。"
陸銘哼了一聲,轉身將坐標輸入導航系統。屏幕上的路線圖展開,終點直指橫濱港區的某個精確位置。
"黑沼最好祈禱他沒撒謊。"陸銘低聲嘟囔,手指在武器系統上快速劃過,確保每一件裝備都處於最佳狀態,"否則老子拆了他的破實驗室。"
統御式的推進器發出低沉的嗡鳴,能量讀數開始攀升。艾莉卡看着導航圖上閃爍的光點,心跳微微加速。
真相,就在那裏。
無論多危險,她都必須去。
11:48
倉庫頂層的破洞外,是橫濱港死寂的輪廓。輻射塵埃形成的薄霧尚未完全散去,在慘淡的月光下泛着詭異的灰藍。遠處,港口激戰後燃燒的殘骸如同垂死巨獸的瞳孔,閃爍着零星的紅光。空氣中彌漫着鐵鏽、燒焦絕緣體和淡淡的血腥味,那是屬於戰場的獨特氣息。
統御式龐大的身影蹲伏在倉庫角落的陰影裏,銀灰色的新裝甲在月光下流淌着冰冷的金屬光澤。它像一頭受傷卻依然警惕的猛獸,背部新增的矢量推進器陣列如同收攏的羽翼,關節處隱約可見白天戰鬥留下的灼痕。機甲表面凝結的水珠偶爾滴落,在死寂的夜裏發出清晰的“嗒、嗒”聲。
陸銘背靠着統御式冰冷的腿部裝甲,坐在地上。他身邊散落着打開的維修工具箱,幾塊剛替換下來的、帶着焦痕的肩甲碎片,還有那把從不離身的、沾滿油污的扳手。此刻,他正拿着一塊半舊的抹布,沾着一點寶貴的機油,仔細地擦拭着扳手手柄上的每一道劃痕和污漬。他的動作專注而帶着一種近乎儀式感的認真,仿佛在打磨一件稀世珍寶。擦幾下,他便習慣性地用指關節在統御式冰涼的裝甲上輕輕敲擊幾下,發出短促、清脆的“叩、叩”聲——這是他思考或等待時無意識的小動作,像鍾表的秒針,在寂靜中刻下時間的軌跡。
艾莉卡坐在離他不遠的半截水泥柱上。她抱着膝蓋,下巴擱在膝蓋上,冰藍色的瞳孔映着遠處廢墟的微光,顯得有些失焦。白天激戰的畫面、黑沼那冰冷的“容器”宣告、還有那份刻骨銘心的“母親幻音”帶來的撕裂感,在她腦海中交織翻涌。她下意識地摩挲着口袋裏那只小小的發條鳥,冰涼的金屬外殼上似乎還殘留着陸銘掌心的溫度。
“喂,白毛。”陸銘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帶着一貫的粗糲,卻少了些平日的急躁。他停止了擦拭和敲擊,將扳手放在身邊觸手可及的位置,目光投向遠處港口燃燒的餘燼。“明天……就是最後了。”
艾莉卡輕輕“嗯”了一聲,沒有抬頭。她蜷縮得更緊了些,仿佛這樣就能抵御夜風的寒意和心底的不安。
陸銘沉默了片刻,手指無意識地又開始在統御式的裝甲上敲擊起來,這次節奏慢了些。“……害怕嗎?”他問得直接,目光卻落在自己沾着油污的指尖上。
艾莉卡的身體微微僵了一下。她抬起頭,冰藍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清澈,也格外脆弱。她看着陸銘被月光勾勒出的、略顯疲憊卻異常堅毅的側臉輪廓,看着他習慣性敲擊裝甲的手指——那是一種根植於他骨子裏的、對機械和力量的確認方式。
“怕。”她輕聲說,聲音很輕,卻清晰地穿透了寂靜,“怕黑沼說的都是真的……怕我真的只是……一個‘作品’。”她頓了頓,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更怕……再也找不到‘艾莉卡’是誰了。”
陸銘敲擊的動作停了下來。他轉過頭,那雙在黑暗中依然銳利的眼睛直視着艾莉卡。倉庫破洞漏下的月光恰好照亮了他眉骨上那道舊傷疤,也照亮了他眼中不容置疑的篤定。
“聽着,”他的聲音不高,卻像他敲擊金屬的聲響一樣清晰、有力,“那老變態嘴裏沒一句人話。他說你是什麼作品?老子還說你是我撿回來的麻煩精呢!”他拿起地上的扳手,用油布用力蹭了蹭手柄,“作品能跟我搶硬面包?能對着破繪本傻笑?能把這鏽疙瘩當寶貝?”他用扳手指了指艾莉卡口袋裏露出的發條鳥輪廓,“能……能在燈塔差點被那鬼玩意兒扎了的時候,嚇得臉比紙還白?”他語氣帶着點刻意的嫌棄,但眼神卻異常認真,“這些東西,什麼作品能做到?”
艾莉卡怔怔地看着他,眼眶突然有點發熱。陸銘的話像他手中的扳手一樣,簡單、直接、甚至有些粗暴,卻精準地撬開了她心底最沉重的恐懼。他用最樸素的、屬於“艾莉卡”的瞬間,否定了黑沼冰冷定義的一切。
“至於你是誰?”陸銘將那把擦得鋥亮的扳手“哐當”一聲放在統御式的裝甲上,發出沉悶的回響,如同一個堅定的句號。“那個會修冷卻閥、會跟我頂嘴、會把阿黃的破風鈴當寶貝的白毛丫頭,不是什麼47號。”他頓了頓,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仿佛要將這個認知刻進她腦子裏,“你的名字,我記着呢。”
這句笨拙卻無比鄭重的宣告,像一道滾燙的暖流瞬間沖垮了艾莉卡心頭的冰牆。她猛地低下頭,肩膀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壓抑的嗚咽聲從緊咬的唇瓣間泄出。不是悲傷,而是一種被巨大的、笨拙的溫暖擊中的釋然和委屈。
陸銘看着女孩蜷縮顫抖的背影,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局促。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安慰的話,卻最終只是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發出“嘖”的一聲。他拿起扳手,又開始無意識地、輕輕地敲擊着統御式的裝甲,節奏有些亂,像是在掩飾內心的無措。
“喂……別哭了,”他聲音悶悶的,帶着點別扭的安撫,“省點力氣。明天……還得靠你指路呢。”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幾乎被夜風吹散,卻又清晰地傳到艾莉卡耳中,“……我會看着你的。拆門的時候,保證不讓你被門板砸到。”
艾莉卡用力吸了吸鼻子,胡亂抹掉臉上的淚水。她抬起頭,冰藍色的眼睛還帶着水光,卻在月光下亮得驚人。她看着陸銘別扭的側臉和他那敲着裝甲、仿佛在敲打自己心事的指節,嘴角終於彎起一個極淡、卻無比真實的弧度。
“嗯。”她輕聲應道,帶着濃重的鼻音,卻透着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和信任,“……謝謝。”
倉庫裏再次安靜下來。陸銘依舊靠着統御式,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冰冷的裝甲。艾莉卡抱着膝蓋,目光越過破洞,望向橫濱港深處那片被迷霧籠罩的、未知的黑暗。那裏藏着黑沼的實驗室,藏着所謂的“容器”和“真相”。
但此刻,她的心不再像之前那樣被無邊的恐懼和迷茫吞噬。身邊那個少年敲擊金屬的、規律而安心的聲響,和他那句笨拙卻滾燙的“你的名字,我記着呢”,像一塊沉甸甸的錨,將她牢牢地定在了“艾莉卡”這片屬於自己的礁石上。
無論前方是深淵還是地獄,至少她不是孤身一人。至少還有人,記得她的名字。
陸銘停下了敲擊,拿起扳手,借着月光最後檢查了一遍刃口。他無聲地將它插回腰間特制的皮套裏,動作帶着一種戰士歸劍入鞘般的沉穩。他抬頭,望向那片孕育着風暴的黑暗,眼神銳利如刀,再無半分猶豫。
“等着吧,老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