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絲血氣極其淡薄,混雜在冰冷的空氣與灰霧中,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但對於玄夜而言,卻不啻於在幹涸沙漠中嗅到了清泉的甘洌,在無盡寒冬裏觸碰到了熾熱的火焰!他體內那剛剛因吞噬怪魚而暫時平息的玄武血咒,如同被投入滾油的火星,轟然爆燃!
“嗬……”
一聲壓抑不住的、仿佛野獸般的喘息從他喉嚨深處擠出。雙眼中的血芒瞬間熾盛到極致,將眼前的灰霧都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所有的理智、思考,在這一刻都被那股最原始、最暴戾的吞噬欲望徹底淹沒!
餓!
好餓!
需要血!需要那溫熱的、充滿生命能量的鮮血來填補這該死的空虛!
他的身體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覆蓋着淡淡黑紅色血煞之氣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石壁後猛地撲出,帶起一股冰冷的腥風,直取那蜷縮着的、毫無防備的身影!
五指成爪,指尖繚繞着致命的煞氣,目標直指那纖細脆弱的脖頸!
這一擊,快、準、狠,沒有絲毫猶豫,完全是殺戮本能的極致體現。
然而——
就在他那布滿鱗狀虛影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對方皮膚的刹那!
那蜷縮着的、看似昏迷的身影,毫無征兆地動了!
她一直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那竟是一雙沒有瞳孔、沒有眼白,完全是一片混沌灰色的詭異眼眸!
她沒有抬頭,沒有格擋,甚至沒有試圖閃避那致命的一擊。她只是用一種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抬起了一根手指——一根枯瘦、蒼白、卻蘊含着某種奇異力量的手指,精準無比地點在了玄夜疾抓而來的手腕內側!
並非硬碰硬的撞擊,而是一種極其陰柔巧妙的卸力與引導。
玄夜只覺得一股極其別扭的扭轉力從手腕傳來,他那凝聚了恐怖力量、志在必得的一爪,竟然被帶得偏向一側,狠狠抓在了女子身旁的空地上!
“嗤!”
覆蓋着血煞之氣的五指如同燒紅的烙鐵插入冰雪,輕易地在堅硬的黑色岩石地面上留下了五個深不見底的孔洞,邊緣的岩石瞬間融化又凝固,發出刺鼻的焦糊味。
一擊落空!
玄夜血紅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純粹的暴怒和詫異,嗜血的欲望讓他根本不去思考對方爲何能躲開,另一只手帶着更凶猛的力量再次撕向對方!
但那女子在一指點偏他的攻擊後,身體如同沒有重量般,借着那一點點力道向後飄飛數尺,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這第二擊。她的動作輕盈得詭異,與她那看似虛弱的狀態完全不符。
她終於抬起了頭,灰色的“眼眸”“看向”渾身煞氣繚繞、面目猙獰的玄夜。那沒有一絲波瀾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種極其細微的、名爲“驚訝”的情緒。
“玄武煞氣?還有…血咒?”一個清冷、沙啞,卻異常清晰的女聲在寂靜的石窟中響起,直接道破了玄夜最大的秘密,“這世上…竟還有活着的傳承者?”
她的聲音似乎帶着某種奇特的韻律,讓瘋狂攻擊的玄夜動作不由自主地遲緩了一瞬。
但也僅僅是一瞬!
血咒帶來的瘋狂渴望立刻再次壓倒了一切!玄夜發出一聲低吼,周身血煞之氣再次暴漲,雙腿猛地蹬地,整個人如同離弦的血箭,再次撲向女子!這一次,他雙爪齊出,封死了對方所有閃避的空間,勢要將這唯一的“血食”撕碎吞噬!
女子灰色的眉頭微微蹙起。她似乎並不擅長正面搏殺,面對玄夜這狀若瘋魔、力量凶悍的撲擊,她選擇了再次後退。
但她後退的速度,顯然比不上玄夜撲擊的速度!
眼看那繚繞着致命煞氣的利爪就要觸及她的身體——
她一直緊抱着殘破行囊的那只手,突然鬆開了行囊,五指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在身前結了一個古怪的印訣。
嗡…
一聲微不可察的輕響。
她身前那片空間的灰色霧氣驟然變得濃鬱,仿佛化作了一面無形的、流動的泥沼盾牌!
玄夜的雙爪狠狠抓入那灰霧之中,卻感覺像是陷入了無窮無盡的粘稠膠水,速度驟然暴跌,力量也被那流轉的灰霧不斷地分散、消解、引導向四面八方。
趁此機會,女子再次向後飄退,與玄夜重新拉開了距離。她那混沌的灰色眼眸“凝視”着依舊瘋狂試圖突破灰霧阻礙的玄夜,輕輕搖了搖頭。
“靈智已失…只剩噬血本能了麼?”她低聲自語,聲音裏聽不出是惋惜還是別的什麼,“可惜…剛蘇醒就遇到這種事…”
玄夜瘋狂地攻擊着那層詭異的灰霧,每一次攻擊都讓灰霧劇烈震蕩,卻始終無法徹底突破。那近在咫尺的血氣誘惑讓他愈發焦躁和狂暴,喉嚨裏不斷發出低沉的、威脅性的咆哮。
女子靜靜地看着他,似乎在快速思考着什麼。她瞥了一眼自己被玄夜最初那一抓帶起的勁風劃破的袖口,露出的蒼白手腕上,一道極細微的傷口正在緩緩滲出一絲鮮紅。
就是這一絲極其微弱的、新鮮的血液氣息,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點燃了玄夜的瘋狂!
“吼——!”
他發出一聲完全不似人聲的咆哮,體內的血煞之氣以前所未有的強度爆發開來!暗紅色的光芒瞬間壓過了周圍的灰霧!
那層由灰霧構成的無形盾牌,在這突如其來的、更強的力量沖擊下,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瞬間變得稀薄!
女子臉色微變,似乎沒料到玄夜在失去理智的情況下還能爆發出如此力量。她再次結印,更多的灰霧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試圖加固防御。
但就在這新舊力量交替的刹那間隙——
玄夜抓住了那一閃而逝的機會!
他並沒有繼續徒勞地攻擊正面正在加固的灰霧,而是猛地一跺腳,身體借助反沖之力如同陀螺般高速旋轉,帶起一道血色的旋風,以一種極其刁鑽的角度,繞過了正面的灰霧防御,直撲女子的側後方!
速度快得超出了女子的預料!
那蒼白的手指帶着死亡的寒意,已經觸及到了她頸側散亂的發絲!
女子混沌的眼中終於閃過一絲驚意,再想閃避或防御已然不及!
眼看慘劇即將發生——
就在玄夜的指尖即將劃破那蒼白皮膚,痛飲溫熱鮮血的瞬間……
他體內那瘋狂運轉、貪婪咆哮的血咒之力,似乎從眼前這即將被吞噬的生命本源深處,感應到了某種極其微弱、卻與他自身力量同源……甚至更爲古老、更爲深邃的……一絲印記?
就像墨岩曾經感應到他身上的玄武印記一樣。
這股同源卻不同的感應,如同一聲來自遠古的、微弱的警鍾,穿透了層層嗜血的瘋狂,極其短暫地敲擊在了玄夜靈魂的最深處。
他的動作,出現了一個極其微小、幾乎無法察覺的凝滯。
就是這微不足道的一絲凝滯,給了女子最後的機會。
她沒有再試圖防御或閃避,而是做出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動作——她猛地將一直握在另一只手中的那個殘破行囊,向前一遞,精準地塞向了玄夜撕來的利爪!
“嗤啦!”
行囊被狂暴的煞氣瞬間撕裂!
裏面的東西譁啦一下散落出來——幾塊幹硬的食物、一個破損的水囊、一些零碎的草藥……以及,一枚掉落在地、瞬間散發出柔和卻堅韌的乳白色光暈的……月牙形玉佩?
那玉佩散發出的白光並不強烈,卻帶着一種寧靜、守護的氣息,恰好與玄夜周身狂暴的血煞之氣形成鮮明的對立!
白光照射在玄夜身上,讓他周身的血煞之氣發出了輕微的“滋滋”聲,仿佛被灼燒。這股力量並不足以真正傷害他,卻像一根尖刺,狠狠扎入了他被欲望填滿的腦海,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呃啊!”
玄夜發出一聲痛哼,瘋狂攻擊的動作再次被打斷。他血紅的眼眸下意識地看向地上那枚散發着討厭白光的玉佩,又看向近在咫尺、蒼白脖頸上已經滲出一顆細小血珠的女子。
吞噬的本能、同源感帶來的細微困惑、白光帶來的刺痛……幾種截然不同的感覺在他混亂的意識中瘋狂沖突,讓他一時間僵在了原地,發出一陣陣意義不明的、痛苦而焦躁的低吼。
女子趁此機會,再次急速後退,一直退到了石窟的另一處岩壁下,與玄夜拉開了最遠的距離。她微微喘息着,灰色的眼眸緊緊盯着狀態極不穩定的玄夜,一只手輕輕按着自己頸側那細微的劃傷,另一只手悄然縮回袖中,似乎握住了什麼東西,指尖有微光流轉,蓄勢待發。
她沒有再說話,只是全神戒備着。她明白,下一次攻擊,很可能就是真正的生死相搏。
石窟中陷入了死寂的對峙。
只有玄夜粗重痛苦的喘息聲,以及那枚月牙玉佩持續散發出的、微弱卻執着的乳白色光暈,勉強驅散着一小片區域的灰霧和血腥。
玄夜站在原地,身體微微顫抖。血紅的眼眸死死盯着遠處的女子,又時不時掃過地上那枚讓他感到不適的玉佩。嗜血的欲望仍在瘋狂叫囂,催促他撕碎一切,吞噬那個受傷的獵物。
但那一絲同源的感應和玉佩白光帶來的刺痛,如同兩道細微卻堅韌的鎖鏈,勉強束縛着他最後的瘋狂。
他臉上的肌肉扭曲着,掙扎着。理智的殘片與吞噬的本能,在他的靈魂深處進行着慘烈的拉鋸戰。
許久。
他眼中的血芒,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消退了一絲。
雖然依舊猩紅駭人,但至少不再是純粹野獸般的瘋狂。
一個沙啞、幹澀、仿佛破風箱拉扯般的聲音,終於從他緊咬的牙關中,極其艱難地擠了出來:
“你……是……誰?”
“……這……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