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鏽蝕的金屬在純淨藍光的包裹下無聲剝落,如同腐朽的樹皮被春風拂去。那道深嵌在地板中的圓形艙門徹底褪去僞裝,露出下方幽冷光滑、布滿精密能量回路的合金本體。中央的方舟浮雕纖毫畢現,每一道海浪的紋路都仿佛在淡藍光芒中流淌。低沉的嗡鳴聲穩定而有力,帶着一種令人心安的、源自大地深處的脈動,驅散了病房內殘留的焦糊味和血腥氣,也暫時壓下了威爾遜左臂深處那如同毒蛇吐信般微弱卻頑固的嘀嗒聲。

“方舟…深藍之心…”白麗莎的聲音在嗡鳴中微微發顫,她死死盯着那扇開啓的門,目光穿透了厚重的合金,仿佛看到了某個糾纏她靈魂半生的謎團核心。母親艾莉森的名字與這個隱藏的避難所綁定在一起,如同黑暗中驟然亮起的燈塔,既帶來希望,也投下更深邃的陰影。

“走!”羅峰強忍腹部的劇痛,用盡力氣低吼。他掙扎着試圖坐起,冷汗瞬間浸透了繃帶。每一次動作都牽扯着縫合線,帶來撕裂般的劇痛,但方舟開啓帶來的生機壓倒了一切。

白麗莎猛地回神,眼中的迷茫瞬間被決斷取代。她迅速掃過衆人:趙剛和蘇婉癱倒在焦黑的配電箱旁,被強EMP近距離沖擊,皮膚焦黑,昏迷不醒,但胸膛還在微弱起伏;李銳靠在床沿,臉色慘白,氣息奄奄;林薇高燒未退,呼吸急促;威爾遜如同死屍,唯有左臂深處那點幽藍如附骨之疽,嘀嗒聲雖弱,卻如同懸在頭頂的鍘刀。

“李銳!照看林薇!其他人,跟我進方舟!”白麗莎的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權威,她迅速分配了最後兩支營養液給李銳和林薇,然後架起羅峰一條胳膊。羅峰咬緊牙關,將大半重量壓在白麗莎瘦削的肩膀上,兩人如同在泥沼中跋涉,一步一步挪向那散發着淡藍光芒的艙門入口。

趙剛和蘇婉的情況無法移動,只能暫時留下。白麗莎在進入艙門前,最後深深看了一眼威爾遜左臂那點幽藍,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決絕。

艙門內部是一條傾斜向下的、僅容兩人並行的合金甬道。牆壁光滑,散發着柔和的淡藍色冷光,如同凝固的極光。空氣冰冷、幹燥,帶着一種奇異的、如同深海礦物般的清新氣息,與上方病房的污濁血腥形成天壤之別。低沉的嗡鳴聲在這裏更加清晰,如同巨獸沉睡的呼吸,源自地心深處。

向下走了大約三十米,甬道盡頭豁然開朗。

一個巨大的、球形的空間映入眼簾。

空間的穹頂和牆壁同樣散發着柔和的淡藍冷光,照亮了內部。這裏不像實驗室,更像一個被精心保存的、塵封的時間膠囊。中央懸浮着一個籃球大小的、由無數層精密旋轉的幽藍色晶片構成的球體——它無聲地自轉着,散發出純淨、強大、如同恒星核心般的能量波動。那穩定人心的嗡鳴,正是源自於此。這就是“深藍之心”?方舟的能量之源?

圍繞着中央的能量核心,空間內有序地擺放着幾個獨立的、被透明能量屏障籠罩的區域:

醫療區:幾張流線型的維生床,旁邊連接着造型奇特的、閃爍着柔和綠光的醫療設備,儀器界面簡潔,充滿了超越時代的科技感。

信息核心:一個半嵌入牆壁的控制台,屏幕巨大,邊緣流動着幽藍的數據流,與中央的“深藍之心”有着明顯的能量鏈接。

儲藏區:幾個密封的合金櫃,上面印着清晰的生物危險標志和“長期保存”的字樣。

最引人注目的:在球形空間的一側,一個相對獨立、被淡金色能量屏障籠罩的小型工作台。工作台上散落着一些老式的、帶着手工痕跡的工具、幾張邊緣磨損的防水圖紙,還有一個打開的、空置的合金小盒。工作台後方牆壁上,掛着一幅小小的、有些褪色的全息影像——一個穿着樸素工裝、笑容溫婉的東方女子,懷裏抱着一個扎着羊角辮、眼神靈動的小女孩。白麗莎!

艾莉森·陳的個人工作台!以及白麗莎童年的影像!

白麗莎的腳步瞬間釘在原地!她死死盯着那幅全息影像,身體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如同風中落葉。脖頸上的淤青在淡藍冷光下顯得更加猙獰,但她仿佛感覺不到疼痛,所有的感知都被那張褪色的影像吸走。深不見底的黑眸中,堅固的冰層瞬間碎裂,露出了底下洶涌了十年、被強行壓抑的、混合着無盡思念、痛苦、委屈和憤怒的滔天巨浪!母親溫婉的笑容,像一把燒紅的刀子,狠狠捅進了她記憶最深的傷疤!十年!她獨自在這地獄般的廢墟中掙扎求生,背負着血海深仇,守着這座活死人墓!而母親就在這裏!在這座名爲“方舟”的墳墓之下,留下了她存在的痕跡!

“媽……”一聲破碎的、帶着濃重鼻音的哽咽,不受控制地從白麗莎緊咬的牙關中溢出。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瞬間沖垮了堤壩,滾落她蒼白冰冷的臉頰。她鬆開羅峰,踉蹌着撲向那淡金色的能量屏障,手指顫抖着想要觸碰影像中母親的臉頰,卻只碰到冰冷的力場。

羅峰失去支撐,悶哼一聲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腹部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他看着白麗莎崩潰的背影,看着她對着母親影像無聲慟哭時聳動的肩膀,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堵在胸口。這個一直冷靜、疏離、甚至有些冷酷的女人,此刻剝去了所有外殼,露出了內裏那個傷痕累累、從未走出過喪母之痛的小女孩。他默默地看着,沒有打擾,只是調整着呼吸,對抗着身體的虛弱。

就在這時,工作台上那個空置的合金小盒旁邊,一個不起眼的、只有紐扣大小的傳感器,似乎感應到了白麗莎的生物特征和情緒波動,突然亮起了一點微弱的幽藍光芒。

嗡……

工作台上方,空氣一陣細微的波動。一個更加清晰、但明顯是記錄影像的、艾莉森·陳的半身全息投影,緩緩凝聚成型。

投影中的艾莉森,比深海記憶碎片中更加年輕一些,但眉宇間同樣籠罩着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憂慮。她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工作服,頭發隨意挽起,眼神卻異常明亮,帶着一種科學家特有的專注和母親獨有的溫柔。

“麗莎,”艾莉森的聲音響起,不再是深海通訊中的沙啞破碎,而是清晰、溫和,帶着濃濃的眷戀和歉意,直接穿透了時空,“當你看到這段影像,說明‘方舟’已經啓動,而媽媽已經不在了。”

白麗莎猛地抬起頭,淚水模糊了視線,她死死盯着母親的全息影像,如同瀕死之人抓住最後的稻草。

“原諒媽媽的不告而別,原諒我把這麼沉重的擔子留給你。”艾莉森的眼神充滿了痛苦,“但時間太少了,‘深藍之影’的威脅遠超我們的想象。弗萊德的野心和那些‘贊助人’的力量,已經將‘諾亞’推向了毀滅的邊緣…媽媽能做的,只有盡可能爲你留下一條生路,留下對抗他們的‘鑰匙’。”

鑰匙!又是鑰匙!

羅峰的心猛地提起!他強忍劇痛,凝神傾聽。

“你看到‘深藍之心’了嗎?”艾莉森的影像指向空間中央懸浮的幽藍晶球,“它不是簡單的能源。它的核心頻率是媽媽根據那個‘東西’殘留的能量特征,逆向解析、模擬出來的。它是‘鑰匙’的共鳴器!”

共鳴器?羅峰瞬間聯想到白麗莎拼死解讀出的藍圖信息——癱瘓所有控制芯片的關鍵,是特定頻率的能量沖擊!難道深藍之心能發出那個頻率?

“弗萊德植入助手們、控制‘守門人’的核心芯片,其指令後門對‘深藍之心’模擬出的這個頻率有着絕對的共振響應!”艾莉森的聲音帶着一絲決絕,“只要啓動‘深藍之心’的最大功率,定向釋放這個頻率的能量脈沖…就能瞬間癱瘓島上所有同源芯片!讓那些被控制的傀儡,包括‘守門人’,徹底失去行動能力!”

癱瘓所有芯片!包括“守門人”!這簡直是逆轉戰局的終極武器!

白麗莎的眼中瞬間爆發出驚人的光芒!希望如同燎原之火,瞬間點燃!

“但是…麗莎,聽媽媽說,”艾莉森的影像表情陡然變得無比凝重,甚至帶着一絲恐懼,“這個頻率它不僅僅是鑰匙,它更像是一把雙刃劍!它能癱瘓芯片,但它的源頭是‘深藍之影’!是那個在深海奪走初代原型、抹殺媽媽的存在!強行模擬並釋放它的核心頻率就像在深海中敲響巨鍾,極有可能驚動它!把它引過來!”

雙刃劍!癱瘓敵人,卻可能引來更恐怖的深海惡魔!

希望的光芒瞬間被潑上了一盆冰水!白麗莎和羅峰的臉色同時變得無比難看!驚動那個能熔穿合金艙壁、抹除通訊終端的恐怖存在?那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要使用!”艾莉森的影像語氣近乎哀求,“方舟的能量儲備足夠維持很久深藍之心的屏蔽力場也能隔絕大部分探測躲在這裏等待救援,或者找到徹底摧毀芯片、又不驚動‘它’的方法才是最好的選擇…”

影像中的艾莉森停頓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不舍和眷戀。她伸出手,似乎想隔着時空觸摸女兒的臉頰。

“麗莎,我的小麗莎,媽媽愛你勝過世間一切,活下去帶着真相好好活下去…”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影像也開始變得不穩定,閃爍起來。

“等等!媽!”白麗莎猛地撲上前,雙手徒勞地穿過閃爍的影像,“爸爸呢?爸爸在哪裏?他是不是也……”她嘶聲追問,這是埋藏在她心底十年的、最深的恐懼和疑問!當年基地災難,父親同樣杳無音信!

影像中的艾莉森似乎聽到了女兒的呼喚,即將消散的臉上露出一絲極其復雜的神情——混合着痛苦、決絕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深意。

“你爸爸,陳星,他……他帶着‘真正的希望’去了‘門’的另一邊……”艾莉森的影像在劇烈的閃爍中斷斷續續地說出最後幾個字,“……去找‘起源’,阻止……”

嗡!

影像如同被掐滅的燭火,徹底消失了。只留下艾莉森那句殘缺的、充滿謎團的話語,如同驚雷般在寂靜的方舟核心炸響!

爸爸……陳星……帶着“真正的希望”去了“門”的另一邊……尋找“起源”……阻止什麼?

白麗莎如遭雷擊,僵在原地!父親沒有死?他去了哪裏?什麼“門”?什麼“起源”?“真正的希望”又是什麼?母親最後的神情爲何如此復雜?

無數疑問如同狂亂的蜂群,瞬間淹沒了她剛剛獲得一絲希望的心!十年苦苦支撐的信念,父親的生死之謎,在這一刻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通往更深邃黑暗的裂口!

“呃…呃呃呃!!!”

一聲極其痛苦、如同野獸瀕死的嘶吼,猛地從甬道入口的方向傳來!打破了方舟核心死寂的震撼!

是威爾遜!那聲音充滿了非人的痛苦和…某種東西被強行撕裂的瘋狂!

“嘀嘀嘀嘀嘀嘀——!!!”

急促到瘋狂的嘀嗒聲如同爆豆般響起!穿透了合金甬道,狠狠撞進方舟核心!

羅峰和白麗莎駭然回頭!

只見甬道入口處,威爾遜的身影如同扭曲的噩夢般,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不,那不是站立!他的身體以一種違反人體工學的、如同提線木偶般的僵硬姿勢,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提”了起來!

他左臂的包扎紗布早已被撕裂!那個焦黑的傷口處,那枚米粒大小、深埋肌肉的染藍芯片,此刻正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幽藍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順着他的血管、神經,瘋狂向上蔓延!所過之處,皮膚下的血管暴凸,呈現出詭異的幽藍色紋路!他的雙眼徹底被猩紅的光芒充滿、覆蓋!口鼻中溢出粘稠的、帶着金屬光澤的暗藍色液體!

一股冰冷、狂暴、充滿了純粹毀滅欲望的、遠超之前的恐怖精神威壓,如同實質的海嘯,順着甬道猛灌進來!瞬間充斥了整個方舟核心!

“守門人”!它沒有離開!它一直蟄伏!它在等待!等待這枚深埋的、染着“深藍之影”印記的芯片被激活到極致!等待這具殘破的軀體成爲它降臨的完美容器!

“吼——!!!”威爾遜,或者說占據他身體的“守門人”,發出一聲非人的咆哮!那聲音如同金屬摩擦、骨骼碎裂!他猛地抬起那只被幽藍光芒徹底包裹、血管暴凸如同鬼爪般的左臂,對準了空間中央懸浮的“深藍之心”!

一道凝練到極致、帶着湮滅氣息的幽藍能量束,瞬間在爪尖匯聚!

它的目標——摧毀“深藍之心”!摧毀這唯一能威脅到它和島上所有芯片的共鳴器!

“不——!”白麗莎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那是母親留給她的最後希望!

羅峰目眥欲裂!腹部的劇痛被巨大的危機感強行壓下!他猛地將身邊最近的一個沉重工具盒,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威爾遜的腿!

砰!工具盒砸在威爾遜僵硬的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卻只是讓他身形微微一晃!爪尖的湮滅光束依舊在凝聚!毀滅的能量波動讓整個方舟核心的空氣都開始扭曲!

“啓動它!白麗莎!啓動深藍之心!共鳴頻率!快!”羅峰在絕望中嘶吼!這是唯一的機會!也是最後的賭博!要麼癱瘓“守門人”,要麼驚動深海的惡魔!

白麗莎看着母親工作台的影像殘留點,看着中央那旋轉的幽藍晶球,看着威爾遜爪尖即將爆發的毀滅光束艾莉森最後的警告和眼前毀滅的危機瘋狂撕扯着她的神經!

啓動?還是不啓動?

驚動“深藍之影”,可能所有人萬劫不復!但不啓動,深藍之心被毀,所有人同樣必死無疑!

沒有時間了!

“呃啊啊啊——!”威爾遜的咆哮達到頂點!爪尖的湮滅光束即將噴射!

白麗莎眼中最後一絲猶豫被瘋狂取代!她猛地撲向信息核心的控制台!沾滿血污的手指帶着不顧一切的決絕,狠狠拍向那個被艾莉森影像標注出的、象征着最終抉擇的幽藍三角啓動符!

“深藍之心!最大功率!共鳴頻率!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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