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新婦回門的日子，瑞麟院裏早早便起了動靜。
霍臨淵正對着銅鏡轉圈圈，身上的月白錦袍系得一絲不苟，頭發梳了個規規矩矩的發髻。
他時不時抬手摸摸衣襟，又扯扯袖口，緊張：“晚晚，我這樣…… 你爹娘會喜歡嗎？”
孟月晚伸手替他理了理歪掉的玉扣：“放心，你只要乖乖跟着我，少說話，別亂做表情就好。”
霍臨淵似懂非懂地點頭，立刻板起臉抿緊唇，努力維持着 “沒表情” 的狀態。
可他本就生得劍眉星目，此刻刻意繃緊下頜線，眼底卻藏着一絲茫然的認真，反倒生出幾分生人勿近的冷冽氣場，竟莫名有些唬人。
上車前，孟月晚瞥見街角停着輛朱紅馬車。
車簾半掀着，孟月晚和馬車裏的孟漸漸四目相對。
孟漸漸嘴角勾起抹極淡的笑意，那笑意未達眼底，隨即放下車簾遮住了身影。
那笑容熟悉
孟月晚知道她一定要使絆子了，心裏升起了警惕。
車馬備好後，孟月晚和霍臨淵並肩坐進寬敞的馬車。
車馬剛行至大街，就被看熱鬧的人群圍得水泄不通。這幾日孟家姐妹換親的消息早已傳遍京城。
馬車行至半途，剛轉過街角，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哄笑起哄聲。
“快看！那不是孟家大小姐的馬車嗎？聽說嫁了個傻子將軍！”
“可不是嘛！一個病秧子配個傻子，真是天生一對！”
……
一旁的春桃氣得攥緊拳頭：“這群混賬東西！小姐，我下去讓人把他們打走！”
孟月晚按住她的手搖頭：“打走有什麼用？抓住他們幕後的人才有意思。”
這群人是突然冒出來的，而且一來就是一群。
一看就是有人刻意安排他們在這裏起哄的。
孟月晚心中早已明了幕後之人是誰，指尖在膝上輕輕叩着。
“小姐的意思是他們是有人故意派來的？究竟是誰這麼惡毒？” 春桃恍然大悟，氣得咬牙。
孟月晚：“你眼尖，等會兒仔細看他們有沒有破綻。”
春桃：“是。”
污言穢語透過車簾縫隙鑽進來，霍臨淵臉上的 高冷”面具瞬間繃不住了，眉頭緊緊蹙起。
他們在說他是傻子，是廢物。
霍臨淵眼底泛起委屈的紅:“晚晚，對不起，我讓你丟臉了。”
“不是你的錯，是這些人嘴巴太臭了。”孟月晚眨了下眼睛：“看娘子怎麼給你出氣！”
孟月晚掀開車簾。
街道上圍着十幾個閒漢和大媽嗑着瓜子，正對着馬車指指點點，爲首的是個尖嘴猴腮的漢子，唾沫橫飛地說得正起勁。
孟月晚掀開車簾便下了車。
衆人見她下車，都愣了愣 。
這孟家大小姐生得眉目清冷，竟比傳聞中還要好看幾分。
爲首的漢子見孟月晚下車，他非但不懼，反而笑得更囂張：“喲，正主來了？怎麼，傻子夫君不敢見人？躲在馬車裏當縮頭烏龜呢？”
這話一出，周圍幾個閒漢立刻跟着哄笑，眼神裏滿是戲謔。
孟月晚眼底的溫度瞬間冷了下來，“傻子？我夫君霍臨淵，也是你這種人能罵的？”
“我就罵了，怎麼着？” 漢子梗着脖子，“我說錯了？實話實說還犯法了不成？”
孟月晚沒再跟他廢話，只低喝一聲：“秦風！”
早按捺不住的秦風立刻從馬車後跨步上前，聲音洪亮：“在！”
他就等孟月晚發令。
“給我扇他幾個嘴巴子，讓他記着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秦風得令，上前一把揪住那漢子的衣領，手腕一揚，“啪啪啪” 幾個清脆的耳光接連落下。
他是習武之人，下手極重，沒幾下那漢子的臉頰就腫得像個饅頭，嘴角滲出血絲，連牙都鬆動了。
漢子被打得嗷嗷慘叫，憤憤罵道：“你們侯府…… 你們侯府仗勢欺人！不就是有幾個臭錢、有點權勢嗎？快來看啊！侯府欺壓百姓了！”
“呵，仗勢欺人？” 孟月晚冷笑，“我就是仗勢欺人了。扇你幾個耳刮子算輕的了。你可知你罵的是誰？”
她身姿挺拔如鬆，目光掃過衆人，清亮如冰：“我夫君霍臨淵，當年十七歲上戰場，護得邊關三千裏安穩，是受皇上親封的昭武將軍！你們今日如此編排功臣，是想違抗聖命嗎？”
漢子被說得無話可說。
圍觀的百姓裏本就有敬重霍臨淵當年戰績的人，此刻聽她一說，頓時炸開了鍋 。
“這群人到底哪裏冒出來的？”
“良心被狗吃了！”
原本衆人就因漢子辱罵霍臨淵而憋着火，此刻見爲首的漢子已被秦風按在地上動彈不得，頓時沒了顧忌。
“這群喪良心的！當年若不是霍將軍，咱們哪有今日安穩日子！”
“打！給他們點教訓！”
起哄的閒漢瞬間被群情激憤的百姓圍毆，尖嘴漢子抱頭鼠竄時，被一腳踹翻在地。
“抓住他。” 孟月晚聲音冷冷的。
侍衛立刻將鼻青臉腫的尖嘴漢拖到她面前。
孟月晚蹲下身，看着他瑟瑟發抖的樣子，“說，是誰讓你來攔路起哄的？”
那漢子眼神一慌，嘴硬道：“沒人指使！是我自己……”
“搜一下他的身。” 孟月晚沒等他說完，便冷聲下令。
侍衛應聲上前，很快從漢子懷裏搜出個鼓鼓囊囊的錢袋，倒出裏面的碎銀，夠普通人家活上一年了。
孟月晚：“這些錢哪來的？”
那漢子見狀臉色驟變，卻仍強裝鎮定：“這是我自己掙的！怎麼孟大小姐權力這麼大，連我掙錢的門路都要管？”
春桃白了他一眼：“你一個常年混跡街頭的閒散漢，平日連頓飽飯都難吃上，哪來的這麼多銀錢？”
孟月晚眼神銳利如刀，“其他人身上也搜搜。”
侍衛們立刻上前搜查其餘人，竟從每個人身上都搜出了數量不等的銀子。
這些人本就是京城有名的混日子無賴，平日裏窮得叮當響，此刻突然揣着這麼多錢，頓時引來了圍觀百姓的竊竊私語。
春桃眼尖，指着其中一個大媽頭上的玉簪喊道：“那是孟二小姐的！上個月她還戴着在花園裏賞蘭，奴婢絕不會認錯！”
孟月晚抬眸看向那女人，聲音冷得像冰：“原是你們這群人偷了我孟家的東西，還敢在此撒野！把他們通通移交官府，好好審問這些財物的來歷！”
那女人突然腿一軟跪了下來，哭喊道：“別送我們去官府！這不是偷的！是孟二小姐給我們的！”
“給？”孟月晚冷冷一笑：“胡言亂語！我妹妹與你們素不相識，怎會賞賜你們這麼貴重的東西？”
女人：“是真的！她說只要我們攔住孟大小姐的馬車，把你們罵得越難聽越好，事後還有重賞！”
女人心中懊悔，不該一時虛榮，把這玉簪插在頭上招搖過市！
周圍的百姓見狀，頓時議論紛紛。
“是孟家二小姐？她怎麼能這麼對自己姐姐和姐夫？”
“虧得前幾日還聽說她溫婉有禮，原來是這等心思歹毒的人！”
“爲了欺負姐姐，連保家衛國的將軍都敢編排，太不是東西了！”
孟月晚看着眼前這群癱軟在地的閒散漢子和哭鬧的大媽，對身旁的侍衛冷聲下令：“這些人當衆辱罵朝廷功臣，已觸犯律法。把他們全部帶走，即刻移交京兆府。”
那些人欺軟怕硬，頓時紛紛求饒。
孟月晚沒再理會他們，轉身回到馬車裏，見霍臨淵正扒着車簾往外看。
她輕聲道：“以後再有人敢說你壞話，你就罵回去，罵不過就叫我，我幫你罵回去。”
霍臨淵用力點頭：“晚晚，你剛才好厲害。”
春桃憤憤不平：“雖抓住了這些人，但這孟二小姐沒受到懲罰，真咽不下這口氣！”
孟月晚：“我們雖找到了簪子，可終究沒有更實在的證據定她的罪。就算鬧到京兆府，只要孟漸漸一口咬定這簪子是被他們偷的，這群無賴哪裏說得過她？”
她頓了頓：“不過，自然有人替我們教訓她。”
他們的馬車重新啓動時，街道兩旁的百姓自發讓開道路，有人甚至對着馬車拱手行禮。
忽有人指着後方喊：“看！那是孟二小姐的馬車！”
“走，給她扔臭雞蛋去！讓她也嚐嚐被人戳脊梁骨的滋味！”
一群人把孟漸漸的馬車團團圍住。
不知是誰先扔了顆爛菜葉，緊接着臭雞蛋、爛果子如雨點般砸向那輛朱紅馬車，驚得馬匹揚蹄嘶鳴。
“蛇蠍心腸的毒婦！”
“霍將軍爲咱們守邊關，你倒好，竟敢編排功臣！”
“枉披了張人皮，心思比爛泥還髒！”
“這種毒婦就該被扔去浸豬籠！”
蛋黃順着車窗縫隙流進車廂，驚得馬匹揚蹄嘶鳴，險些將馬車掀翻，車夫急得連聲吆喝才勉強穩住車駕。
孟漸漸聽着這些罵聲，知道自己的計謀被戳穿了。
心裏又是怕，又是恨。
車裏面的霍硯清何曾受過這等沿街被砸的屈辱，氣得渾身發抖：“這是怎麼回事？反了！通通給我抓住！這群刁民簡直無法無天！”
可看着外面群情激憤的百姓越聚越多，連隨行侍衛都被圍得寸步難行，一名侍衛連忙上前：“公子，我下去問明情況。”
侍衛片刻後便面色凝重地回來，特意避開孟漸漸的目光，湊到霍硯清耳邊將街頭聽聞的來龍去脈低聲講了一遍。
孟漸漸莫名心頭發慌，連忙伸手去拉霍硯清的衣袖：“硯清，我好害怕，他們怎麼回事……”
沒等她的手觸碰到衣料，霍硯清便猛地甩開，眼神裏滿是毫不掩飾的怒火與失望：“都是你惹出來的好事！如今連我霍家的臉面都被你丟盡了！”
孟漸漸被他吼得渾身一顫，嘴唇哆嗦着卻半個字也辯解不出。
車廂裏彌漫着刺鼻的腥臭蛋液味，再沒了先前半點得意氣焰。
車夫好不容易趕着受驚的馬匹沖出人群，馬車在顛簸中行了許久，直到聽不到身後的咒罵聲才漸漸平穩。
霍硯清冷着臉，一句話都不想和孟漸漸說。
孟漸漸看着自己滿身的污漬，忽然落下淚來，淚水混着臉上的蛋液滑下，模樣可憐不已，竟有幾分像極了孟月晚受委屈時的模樣。
“硯清，我只是一時糊塗…… 你不知道，你連夢中都叫着姐姐的名字，我實在太愛你了，才會被嫉妒沖昏頭腦做出這種蠢事……”
霍硯清看着她這副梨花帶雨的模樣，恍惚間竟與孟月晚紅着眼眶的神情重疊 。
他當初會注意到孟漸漸，本就是因爲她眉眼間有幾分像孟月晚。
霍硯清看着她哭紅的眼睛，又想到她當初甘願做孟月晚的替身來接近自己，如今還懷着身孕受了這等驚嚇，心頭的怒火漸漸褪去，終究還是軟了下來。
“罷了，以後不許再做這種蠢事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衣袍上的污漬，眉頭緊鎖。
如今二人滿身狼狽，滿身腥臭味，實在不適合再去孟家回門。
思索片刻後，他對車夫沉聲下令：“前面拐彎，把車子開到成衣店，咱們換身衣裳再走。”
馬車調轉方向時，孟漸漸悄悄抬眼打量着霍硯清緊繃的側臉，心裏翻涌着濃烈的憤恨與不甘。
她恨自己費盡心機模仿孟月晚的神態語氣，連哭泣時都要刻意學她那副模樣，才能換來丈夫片刻的軟心腸。
孟漸漸又想起昨日母親悄悄傳來的話，心裏頓時生出幾分底氣。
孟月晚，你別得意太早，我治不了你，我娘可有的是法子對付你！
今日這回門宴，咱們走着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