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鳳蘭一怔,瞪了雙喜一眼,馬上上前解釋。
“不是那麼一回事……”
“你就說有沒有這回事!”楊家大舅看着楊鳳蘭抿住嘴,心裏那叫一個不得勁,“行,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以後有事,可別再回娘家求了。”
說完,楊家大舅把車上的行李直接卸地上,推着自行車就要走。
“大哥,真不是那麼一回事,孩子二叔家沒答應幫忙照看,不是!你別走啊,你聽我說。”
這話說得,人家只是沒答應幫忙照看,但錢楊鳳蘭他們肯定是許出去了。
楊家大舅越聽越來氣,蹬上自行車,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穆雙喜!”楊鳳蘭以前看雙喜就是看婆家侄女,普通親戚,沒啥好惡,現在是真討厭這個尖酸刻薄的侄女。
“你都胡說八道了些什麼!”
雙喜掏掏耳朵,“這麼大聲幹什麼,我在這呢,不過說了幾句大實話而已,趕緊把你家的東西拿走,放這裏礙事。”
穆小萍縮着脖子,不敢相信雙喜竟然敢跟大人這樣頂嘴。
楊鳳蘭瞪着她雙喜,要是以前,她可能就上手了,但昨天親眼目睹雙喜發瘋,她還真有點不敢。
只能罵自己生的,“還傻愣着幹什麼,趕緊把東西搬回去。”
穆小萍,“可是這麼多……”
都她一個人搬嗎?
然而楊鳳蘭已經不管她,氣沖沖地回去了,她得回去跟穆慶德商量一下,拿多少錢給她娘家。
她可不像姚秀英,跟娘家斷了來往,她可還是要跟娘家走動的。
穆慶德哪裏舍得給嶽母家錢,當舅舅的,管孩子一口飯都管不起了?當下就跟楊鳳蘭大吵了一架,吵得雙喜家裏都聽得見。
穆世安不見蹤影,只穆小萍委委屈屈地來回往家裏搬行李。
“雙喜,你能幫我嗎?”
“不能。”
雙喜做好飯,穆小萍搬完沒多久,累出一身汗的穆慶良和姚秀英拉着平板車回來了。
今年糧食收購價是每百公斤五十塊四毛九,比去年還漲了九塊錢,但就算賣掉家裏三畝地的全部糧食,也才一千出頭。
這裏頭還要去掉糧種錢,農藥和肥料錢,要交的公糧還沒算進去。
辛苦大半年,也就賺個幾百塊。
“把錢拿給小萍吧。”穆慶良來不及休息,先從口袋裏拿出摟得平平整整的錢,數了一百塊給雙喜。
雙喜沒接,“爸,這錢得親自還到大伯娘手裏,不然人家不認怎麼辦。”
穆慶良想了想,也是。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兩家都撕破臉了,還是算得清楚明白些爲好,當着人面把錢還給大嫂,事後也不至於說不清。
姚秀英怕穆慶良丟面子,“我去吧。”
穆慶良擺了擺手,自己揣着錢出了門,走兩步,發現雙喜跟在他旁邊。
“我跟着,免得大伯欺負你。”雙喜沖她爸咧嘴一笑。
穆慶良,“……”
父女倆到穆慶德家的時候,先對上的是穆老頭和穆奶奶嫌棄的臉,穆大伯占着穆老頭這一房最大的一塊宅基地,屋子跟老屋挨着。
“後悔了?你今兒就是跪下求我,我都不會原諒你,老二,你太不是東西了,你慣着這死丫頭,你遲早要吞苦果的。”穆奶奶張嘴就數落穆慶良。
穆老頭倒是把話得得漂亮,“老二,我們是當爹媽的,哪能跟你計較,你要是想通了,就幫你大哥一年,我做主,你大嫂借你那一百塊,我就不用你還了。”
“你要是不想養那麼多孩子,老三和慶英那裏,我去說,讓他們再想想別的辦法,但世安你不能不顧,你就這麼一個侄子,這是我們老穆家的根……”
“爺爺,我們來還錢的,大伯娘借我們的那一百塊。”雙喜笑着打斷了穆老頭的話。
穆老頭臉色陰陰的,“……”
穆慶良嘆了口氣,“爹,我去找我大哥了。”
正好穆慶德家裏還有來找他問打工的事的村裏人,當着外人的面穆慶良把那一百塊還到了楊鳳蘭的手裏,並鄭重地道了謝。
穆慶良心裏是很感激楊鳳蘭的,她能願意借錢,就是情義。
“謝什麼謝,真心想謝,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穆慶德在旁邊嘲諷,“沒事,就當幫了個白眼狼唄,也是我沒那個命,這輩子沒有兄弟運。”
穆慶良訕笑着,臉皮都要燒透了,搓着手解釋,“大哥,我和秀英實在是管不過來,家裏負擔大,對不住了。”
說這話的時候,穆慶良緊緊拽着雙喜的手,不許她開口。
穆慶德冷哼一聲,根本不接穆慶良的話。
雙喜看着穆慶良姿態放得很低,心裏難受也沒有辦法,大伯娘去年願意借這些錢給她家,這情她記。
幾句難聽話而已,聽就聽了吧,不往心裏去就是了。
不管怎麼說,這錢總算是還上了。
至於蓋房子的錢,基本都是穆慶良兩口子找發小朋友借的,暫時不着急還,但雙喜已經在心裏下定決心,今年年底,一定要把所有錢都還上。
從穆慶德家裏出來,穆慶良長鬆了口氣。
對上雙喜擔心的目光,穆慶良笑了笑,“爸沒事,回家吃飯。”
家裏,姚秀英又單獨給雙喜攤了個荷包蛋,正等着他們回家吃飯呢。
“我趁你們去還錢,去鋪子裏給東子打了個電話,他說讓我們直管去,就算進不了廠,也有的是工地缺人,今年小工的工錢漲了,能到六塊錢一天。”姚秀英嘆了口氣。
“大軍老婆看到我們去賣糧,上了趟門,我把欠他們家的五十塊錢還上了。”
兩口子對視一眼,眼裏的彷徨變成堅定。
掙錢,盡快掙錢,早點把債還了,把腰杆子挺起來。
電話裏,東子告訴姚秀英怎麼坐車去市裏,怎麼買票,讓他們想去就盡快,最他他們那邊很多工人回老家農忙,正是缺人的時候。
等大家都返工,工作就不好找了。
“東子說明天晚上十一點就有火車到羊城,我們明上午抓緊把剩下的一點糧交了賣了,然後直接去省城,早點去,別路上耽誤了。”姚秀英說着打算。
“家裏的菜地就不收了,給三嬸,她老人家平時去集上賣菜,能賺點零花,托她幫我們把過年吃的白菜和芫荽菜種了就是,家裏的雞我也托給三嬸幫我賣了。”
“家裏的房子也托三嬸看着,鑰匙我已經給她了。”
穆慶良點頭,“聽你安排。”
雙搶結束,秋季稻已經種了下去,糧也賣了,家裏沒什麼好安排的,可以直接走人。
早去一天早賺一天錢。
心裏當然也有擔憂,但事情已經到這份上,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家裏的地,我托了大軍媳婦,到時候糧交了,留我們一家三口的口糧就行,咱們要不要背點米去?”
去了也不一定馬上能找到工作,帶點米,至少吃飯不用花太多錢。
穆慶良想了想,“先挑一擔過去。”
雙喜就聽着他們商量,乖巧地扒着飯,帶多少東西都行,別把她丟下就好。
吃過飯,穆慶良洗碗,姚秀英去收拾一家三口的行李。
姚秀英恨不得什麼都給帶上,生怕去了南邊什麼都要花錢,可收來收去,家裏實在是窮得叮當響,根本沒多少東西。
也就雙喜的衣服鞋子多一點。
姚秀英從櫃子裏拿出雙嶄新的塑料涼鞋,本來這鞋子是買給雙喜上學穿的,“你東叔說南邊熱,明天就穿這雙涼鞋過去。”
看到涼鞋,雙喜突然想了起來。
暑假去鎮上趕集的時候,她看中了人家小攤上的塑料涼鞋,扒在人家攤子上不肯走,哭了好久。
姚秀英攢了半個月的雞蛋賣了,才湊錢給她買上。
其實這種涼鞋並不好穿,鞋底特別容易卡石頭,沒有實心底的結實耐穿,但她因爲好看,就非要,特別不懂事。
想到這裏,雙喜老臉一紅,還有些愧疚。
小時候她想要什麼,爸媽都給她買,但他倆一年到頭,連褲頭都舍不得添一條,剛剛她媽收拾東西,他爸那褲頭早就補丁摞補丁了。
“媽~”
雙喜抱住姚秀英,她知道她媽一直絮絮叨叨是因爲緊張和害怕,上輩子帶她去省城檢查住院的時候,她也是這樣。
“我們肯定能在南邊站住腳,活出個樣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