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滅性的電蟒撕裂了診所的黑暗,帶着陳末所有的痛苦、決絕和體內被強行榨取的力量,轟然撞在高瘦殺手的身上。
沒有慘叫。
只有一種令人牙酸的、金屬被極致能量瞬間加熱又急劇冷卻的爆裂聲,以及血肉被碳化的細微嘶響。
高瘦殺手的身影被刺目的藍白光完全吞沒,他手中那把嗡鳴的長刀首先承受不住,寸寸斷裂,融化成的金屬液滴飛濺開來,落在水泥地上發出“滋滋”的聲響。他身上的風衣瞬間汽化,下面的金屬面罩扭曲、發紅、繼而碎裂剝落,露出一張半是機械、半是焦糊血肉的恐怖面孔。他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向後倒飛出去,狠狠撞在走廊對面的牆壁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然後軟軟滑落在地,身體不規則地抽搐着,冒着滾滾青煙,不再動彈。
空氣中彌漫着皮肉燒焦和臭氧混合的濃烈惡臭。
那狂暴的電弧並未完全消散,殘餘的能量如同失控的蛇群,在狹小的空間內亂竄,擊打在醫療器械上,爆起一團團細小的火花,將診所內部映得明滅不定。
矮壯殺手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反擊驚呆了,他的電子眼瘋狂閃爍,捕捉着那超出理解的能量讀數。他看了一眼同伴冒着煙的殘骸,又看向保持着退出姿勢、那只機械義肢已然徹底焦黑變形、甚至與太陽穴的血肉都有輕微熔連跡象的陳末。
一股源自本能的恐懼攫住了他。那不是人類的力量!
“怪…怪物!”他嘶啞地咆哮一聲,不再是獵手的從容,而是帶着一絲驚惶。他沒有絲毫猶豫,機械利爪猛地向後一揮,砸碎了走廊盡頭的一扇窗戶,整個人如同受驚的野獸般撞碎玻璃,翻身躍入窗外依舊淅瀝的雨夜中,迅速消失在錯綜復雜的舊城區巷道裏。
威脅暫時解除。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診所,只剩下電弧偶爾噼啪的餘響和窗外灌入的風雨聲。
陳末保持着那個姿勢,僵立了幾秒,然後猛地向前栽倒。
“機體能量水平低於安全閾值。神經損傷嚴重。意識即將喪失。”AI的聲音變得極其微弱斷續,如同信號不良的廣播。
在他徹底陷入黑暗前,一雙手臂及時扶住了他。是凌雁。
她的臉上沾着灰燼和一絲濺上的血點,呼吸急促,眼神復雜無比地看着懷中幾乎失去意識的陳末,又看了一眼走廊裏那具還在冒煙的殺手屍體和狼藉的診所。
她沒有說話,只是咬緊牙關,用盡力氣將陳末拖回那張不鏽鋼手術床。她快速檢查了一下他太陽穴處可怕的灼傷和那只徹底報廢、甚至與組織熔連的義肢殘骸,眼神凝重至極。
她立刻行動起來,動作比之前更加迅疾。她取來高效的鎮靜劑和止痛劑注入陳末體內,然後用專業的工具小心翼翼地分離那幾乎焊死的金屬殘骸。每一下操作都極其精細,避免造成二次傷害。
接着,她拿出最珍貴的細胞再生凝膠和神經修復液,厚厚地敷在那可怕的傷口上。她又給陳末接上了靜脈輸液,補充水分和營養,穩定他的生命體征。
做完這一切,她才喘着氣,靠在牆邊,看着一片狼藉的診所,眉頭緊鎖。
她走到走廊,面無表情地檢查了一下那名殺手的屍體。確認死亡。她從屍體上摸索出一些東西:一個沒有標識的通訊器,幾枚特殊用途的飛鏢,還有一個小巧的追蹤器,此刻已經因爲之前的能量沖擊而失效。
“鴉影的鬣狗……還是這麼陰魂不散。”她低聲咒罵了一句,語氣冰冷。
她沒有立刻處理屍體,而是先回到處置室,啓動了診所內部的某種屏蔽裝置,防止可能的信號泄露。然後,她開始清理戰鬥痕跡,將還能用的器械收好,損壞的掃到一邊。
時間在壓抑的寂靜中流逝。窗外的雨漸漸停了,天際透出一絲灰蒙蒙的曙光。
陳末是在一陣劇烈的頭痛和喉嚨的幹渴中醒來的。他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天花板上老舊的燈罩。他躺在手術床上,身上蓋着一條幹淨的薄毯。太陽穴傳來陣陣鈍痛和麻癢,但不再是那種撕裂般的劇痛。他試圖移動右手,只感到一片虛無和神經末端的幻痛。
那只機械義肢,連同部分接口,已經徹底消失了,被整齊地切除,傷口處包扎着幹淨的繃帶,散發着藥味。
凌雁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正擦拭着那把泵動式霰彈槍。聽到動靜,她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過來。
“醒了?”她的聲音有些疲憊,“你差點把自己腦子烤熟。”
陳末張了張嘴,喉嚨幹澀得發不出聲音。
凌雁遞過來一杯水,插了根吸管。陳末貪婪地吸了幾口,冰涼的水流緩解了喉嚨的灼燒感。
“……謝謝。”他沙啞地說。
“別謝我。”凌雁放下霰彈槍,走到床邊,檢查了一下他的繃帶,“謝你自己命硬。也謝你體內那點‘好東西’。”她意指“炎黃”序列的超強恢復力。“但那種玩法,再來一次,神仙也救不了你。”
“那些人……”
“鴉影。拿錢辦事的清道夫,專門處理見不得光的目標,尤其‘喜歡’你們這些剛覺醒的小家夥。”凌雁語氣帶着毫不掩飾的厭惡,“他們鼻子比狗還靈,肯定是追蹤你過來的。”
她拿起從殺手屍體上搜出的那個失效的追蹤器,扔到床上:“你之前接觸過什麼特別的東西?或者被人下了標記?”
陳末猛地想起實驗室裏那個被他徒手接觸並最終擊倒的特勤隊員。難道是那個時候?
“可能……在實驗室。”
凌雁嘖了一聲:“管理局的髒手段。看來你的麻煩比我想的還大。”
兩人一時無言。晨曦透過破碎的窗戶,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也照亮診所內的滿目瘡痍。
“這裏不能待了。”凌雁打破沉默,語氣決斷,“鴉影失手了一個,很快就會派更多人來。管理局的追蹤雖然被幹擾,但也不會放棄。”
她看向陳末:“你得離開新海市。”
陳末心中一沉。離開?阿婆還在養老院,醫療費沒有着落,他身無分文,還成了通緝犯,能去哪裏?
“我……”他剛想說話,卻被凌雁打斷。
“聽着,我沒興趣知道你的故事,也沒能力一直護着你。”她走到一個鎖着的櫃子前,打開,從裏面取出一個陳舊但保養得很好的金屬手提箱,“但我可以給你指條路。”
她打開手提箱,裏面鋪着黑色絨布,放着一支淡金色的、閃爍着柔和光澤的生物制劑,旁邊還有一個新的、型號更舊但看起來異常堅固的機械神經接口單元,以及一小疊不同面值的舊版星幣現金。
“這是‘鎮靜劑’,能暫時壓制你體內躁動的能量,讓你不至於下次失控把自己炸掉。但只是壓制,不是解決。”她指着那支制劑,“這個接口,是老型號,‘玄武III型’,皮實耐造,屏蔽性好,不容易被遠程偵測,但功能簡單,沒你原來那個花哨。裝上它,至少你能看起來正常點,也能接個最基礎的假肢。”
她又指了指那疊現金:“錢不多,夠你撐一段時間,或者買張離開這裏的黑市船票。”
陳末怔怔地看着箱子裏的東西。這些對於現在的他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
“爲什麼……幫我到這個地步?”他不明白。僅僅因爲那個儲存器?
凌雁合上手提箱,推到他面前,目光看向窗外漸漸蘇醒的鏽蝕都市。
“幾年前,我有個朋友。他也像你一樣,突然‘醒了’。”她的聲音很輕,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相信那是什麼進化的希望,相信能改變這個爛到根子裏的世界……他試圖去聯系其他‘覺醒者’,想做點什麼。”
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後來,鴉影找到了他。我趕到時,只剩下一地零件。”
轉回頭,看着陳末,眼神裏沒有了之前的冰冷,只剩下疲憊和一種深沉的哀傷:“我救不了他。或許……我至少能試試,讓你別死得那麼快,那麼不值。”
她將一張皺巴巴的紙條塞進陳末手裏,上面有一個名字和一個遙遠的、位於大陸另一端的城市名。
“去找這個人。就說‘麻雀’讓你去的。他或許……能給你一些真正的指引。”
凌雁說完,不再看他,開始收拾自己的醫療包,將一些必需品塞進去。
“診所後面巷子盡頭,有一輛舊摩托,鑰匙在左輪胎下面。加滿了油,能帶你出城。”她的語氣恢復了冷靜,“十分鍾後,我必須離開。你也是。”
陳末握緊了那張紙條和手提箱的把手,巨大的重量壓在他的手心,也壓在他的心頭。
前路未卜,危機四伏。但他必須走下去。
他掙扎着從手術床上下來,身體依舊虛弱,但一股新的力量——並非來自“炎黃”,而是源於生存本身——支撐着他。
他看向凌雁的背影,想說些什麼,最終卻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
“保重,凌醫生。”
凌雁沒有回頭,只是揮了揮手,示意他快走。
陳末提着手提箱,踉蹌地走出破碎的診所後門,走進微涼的晨光裏。鏽蝕都市在他身後沉默地矗立,仿佛一頭巨獸,剛剛吞吐完又一個掙扎的靈魂。
新的逃亡,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