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星言的臉被迫埋在某個波瀾壯闊的海溝中,前線大奶含量過高,她都快要習慣這種飽滿彈軟的窒息感了。
她忍不住推了兩下,對方巋然不動,甚至更加收緊了手臂,像可憐的小狗一樣拼命用下巴磨蹭她的肩膀和頸窩,防毒面具的濾泵將她硌得有些疼。
有這麼高興嗎?
談星言不滿地扯了一把D18後腦的碎發,哨兵吃痛,後知後覺地鬆開了她,像捧着一個易碎品一樣捧着她的臉,小心翼翼地問:“……有沒有受傷?”
溫熱的氣息急促地掃過眼睫。
談星言嘲笑他:“隊長,現在才問這個是不是晚了點?就算之前沒受傷,也快要被你勒斷腰了。”
話音剛落,D18的大手便慌亂地在她腰上摸索了一圈,好像真的在檢查有沒有造成傷害,但在意識到行爲不妥之後,更加手足無措地說:“我……抱歉。”
他還沒習慣該用怎樣的力道對待向導,腦海中忽然閃過星網上某些幸運哨兵分享的訣竅——要像拈起蝴蝶一樣輕柔小心,要像對待晶核一樣謹慎珍重。
當初他以爲向導就是所有人說的那樣,是溫室裏經不起一點風雨的嬌貴花朵,一絲冷風都能輕易將她們摧折。
因此,得知向導被上面分到他的小隊時,D18只覺得無比荒謬。
而當談星言毫不猶豫放棄留在黑塔的機會,眼神堅定地選擇跟着他來到哨點,他就明白了,這是一個即使跌落雲端也仍然堅韌朝氣、目標明確的人。
D18被那樣的勃勃生機觸動,卻也開始擔心這個看起來年幼脆弱的向導會很快死去,明亮的眼睛會就此熄滅。
他甚至做好了花費加倍的時間與精力保護她、看守她的打算。
但事實上,他太傲慢了。
所有人都太傲慢了。
向導並不脆弱,也不是無法承受風雨。
至少談星言證明了,柔軟多變也是一種武器,溫和無害也是一種優勢,她很機敏,也很強大,比之哨兵更勝一籌。
一群高級哨兵做不到也不願意做的事情,她不僅做到了,還做得超乎想象的好。
在她面前,D18不止一次懊惱自己的笨嘴拙舌,他說不出好聽的話,只能貧瘠又鄭重地重復道:“謝謝你。”
“謝謝你。”
“好啦,”談星言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像是並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沉重的謝意被她輕飄飄收下,又自然而然接過話題,向對方匯報道:
“我在地陷區一共找到十三個人,有兩個不認識的沒了,其他都傷得很重,聞羚和奇赫還缺了胳膊腿,需要趕緊手術。”
D18聞言狠狠鬆了一口氣,他剛想說些什麼,嘴巴卻被向導一下子捂住了。
緊接着,昏暗模糊的視野突兀地被兩道刺眼的光束穿透撕裂,就像有兩輪血紅的大型探照燈照射了過來。
呼嘯而來的危機感將哨兵刺激得渾身一緊,他下意識就想出去迎敵,卻被談星言不容反抗地用力地握住了手腕。
D18錯愕一瞬,只能感受到不斷增加的力道,同時,向導細膩的手指安撫似的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腕內側。
借着光,D18看見談星言因爲受到驚嚇而瞪大的眼睛,一直在漂浮前進的大果凍也落地不動了,安靜得跟死了一樣。
都不用回頭,D18也知道那是一只怎樣龐大恐怖的異獸,兩人不約而同地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呼、呼。”
黏膩沉重的轟隆聲越來越響。
視野越來越亮了,眼中的一切都鮮紅得刺眼,那個家夥正懸浮着在靠近,怪異的蠕動聲和呼呼的喘氣聲猶如滾滾雷鳴。
耳膜劇痛。
談星言咬唇強忍着,餘光瞥見D18眉眼間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只能悄悄放出一點點向導素,憋着氣祈禱那異獸趕緊滾蛋。
然而事與願違,那兩個大燈猛地沖他們懟了過來,一個野豬沖撞大力將大果凍頂得飛上了天,又狠狠砸下。
巨大的沖擊力讓D18不受控制地往前撲到了談星言身上,史萊姆落地時,他更是把向導嚴嚴實實地壓在了下面。
但此時兩人都不敢亂動,繼續和軟綿綿的史萊姆一起裝死。
史萊姆的身體是半透明的,裏面包裹的人類在異獸眼中自然也一覽無餘。
但在它看來,比起敵人,這個奇形怪狀滿身觸手的詭異軟體生物和它更像是同類,而對方身體裏那些小零食,也像是進食後還沒來得及消化的樣子。
它本能地過來攻擊了一下,見史萊姆毫無反應,打不還手,逆來順受,還以爲對方是識相地向它展示了尊重和臣服。
和史萊姆分身之前在地陷區遇見的其他異獸一樣,無緣無故地沖過來過來揍一下,沒得到回應又略顯無趣地離開。
“……”
光源漸漸遠去。
感受到那個高級異獸真的就這樣放過他們了,D18深受震撼,感覺自己積累了半輩子的知識和經驗通通都碎掉了。
怎麼可能……
這是精神體能做到的事情嗎?!
異獸雖然也是類似精神體的高維生物,但雙方之間界限分明,不容混淆,敵對意識強烈,常有異獸發現並追殺精神體、直到將它和哨兵一起殺死的事情發生。
可以說是一旦遇上,就不死不休。
但談星言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被所有人唾棄輕視的,被視爲分化半失敗殘缺廢物的——軟綿綿糯嘰嘰看着毫無攻擊性的史萊姆精神體,究竟是何方神聖?
D18心頭巨震,思緒如麻,卻硬是將疑惑和滿肚子的探究咽了回去。
等視野完全暗下來,噼裏啪啦的瓢潑大雨也從天而降了。
雨點譁啦啦淋在史萊姆柔軟表皮上,瞬間腐蝕出密密麻麻的小坑,果凍表皮飛速自愈,下一秒又被淋得坑坑窪窪。
談星言被這從未遇見過的詭異動靜嚇了一跳,小聲道:“隊長!”
“是腐蝕雨。”D18皺眉撐起身體,同樣低聲回她,“還撐得住嗎,我們之前落地的地方留了一架飛行器,要快些了。”
談星言飛速點點頭。
大果凍漂浮起來,拖着十幾個觸手分身在雨幕中爭分奪秒地移動。
史萊姆沒有痛覺,甚至能夠極限自愈,只要談星言的精神力沒有枯竭,它就不會像其他精神體一樣將受到的傷害反饋到主人的精神圖景。
但聽見史萊姆的果凍皮被腐蝕得滋滋作響,不斷消減又恢復,談星言還是一陣心疼,忍不住催動精神力再次加快速度。
D18此時幫不上忙,拳頭都攥爛了也只能在旁邊眼巴巴地看着談星言,急出一腦門的汗。
……
……
耳邊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
久違的白噪音中,奇赫艱難地睜開眼睛,雙眼模糊了許久才重新聚焦。
眼前是淡綠色的醫療艙罩子。
他揉着發疼的額角打開艙蓋,呲牙咧嘴地坐起身,而他親愛的隊友們就在不遠處圍成一圈嚴肅沉重地討論着什麼,個個愁容滿面。
奇赫第一時間將人頭數了一遍。
一、二……七。
一個都沒少!
奇赫心頭大定,隨即開始不滿隊友們對他這個病號的忽視,他都打開艙蓋坐起來了,故意發出了這麼大動靜,他們居然都不回頭看他一眼?!
還有沒有愛了?!
奇赫在醫療艙蓋上用力一拍,扯着嗓子不滿地大聲嚷嚷:“喂喂,到底有沒有人來關心一下命苦的貓貓啊!”
他這一嚎,衆人幽幽的目光才涼嗖嗖地落過來,看得奇赫渾身打了個寒顫,“怎、怎麼啦?”
“命苦?”聞羚吊着胳膊冷哼一聲,一臉的憔悴,“我們才命苦,都窮得爛褲衩了,還要湊錢給你小子買機械義肢。”
奇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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