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上場的,是個抱着琵琶的姑娘,彈了一曲《春江花月夜》。
技術是沒得說,行雲流水。
但在聽慣了各種交響樂、電子樂的安顏耳朵裏,總覺得少了點激情。
第二個上場的,跳了一段古典舞,水袖翻飛,身段柔軟。
安顏一邊喝水一邊在心裏點評:動作設計不錯,但核心力量有點差,下盤不穩啊。
她看着台下的男人們如癡如醉,大把大把地往台上扔着賞錢,忽然就明白了。
爲什麼古代的有錢人都喜歡醉生夢死。
這地方,就是個精心打造的夢境。
悅耳的音樂,曼妙的舞姿,漂亮的姑娘們對着你笑,奉承你,崇拜你。
空氣裏全是能讓人骨頭都酥掉的靡靡之音。
在這裏,你感覺自己就是世界之王。
誰還記得外面的煩心事?誰還想去幹活?
安顏咂摸了一下嘴。
怪不得那麼多皇帝都樂不思蜀。
要是把她扔在這,別說讓她去搞什麼宮鬥宅鬥了,她連自己姓什麼都能忘幹淨。
天天有美女看,有美食吃(雖然她現在不能吃),這不比996上班香多了?
就在她感慨萬千的時候,台上的司儀高聲喊出了下一個名字。
“下面,有請我們的蘇綰綰姑娘,爲大家帶來一曲琴音!”
安顏精神一振。
哦豁,白蓮花選手登場了。
她倒要看看,這位能把溫柔刀玩得這麼溜的姑娘,到底有什麼本事。
蘇綰綰一襲白衣,端坐於古琴前,纖纖玉指在琴弦上輕輕撥動。
琴音清越,如山間清泉,叮咚作響。
確實是好聽的。
安顏一邊喝着白水,一邊在心裏點頭。
技術分能給個九點五,台風也穩,表情管理滿分,是我見猶憐的白月光本光了。
樓下那些男人一個個聽得如癡如醉,仿佛被琴音勾走了魂魄。
賞錢跟不要錢似的往台上砸,叮叮當當,比琴聲還熱鬧。
但是……
安顏的視線,不動聲色地掃過二樓那幾個最尊貴的雅間。
那位騷包的紫衣公子已經不看台上了,正百無聊賴地轉着手裏的酒杯。
其他幾個雅間裏的人影,也沒什麼反應。
安顏心裏咯噔一下。
完犢子了。
春日樓的姑娘們,才藝是頂尖的,但路子太野,不夠高級。
這些古典曲目,聽多了也就那麼回事。
美則美矣,沒有靈魂。
說白了,就是缺乏創新,無法給這些玩膩了各種花樣的頂級富豪們帶來新鮮感。
二樓這些大金主不出手,光靠樓下這群人,今晚的總收入頂多和往年持平。
安顏的腦子裏,瞬間浮現出原主記憶裏的一些片段。
她記得,紅姨對這次花魁大選,緊張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地步。
那架勢不像是在辦一場年度活動,更像是在迎接一次年底KPI考核。
背後有大老板?
安顏越想,心越沉。
商人逐利,如果紅姨這次的業績只是“無功無過”,那她這個春日樓負責人的位置,會不會不穩?
要是紅姨倒了……
安顏摸了摸自己腰上的遊泳圈。
她這二百五十斤的賣身契還在春日樓攥着呢。
換個新來的管事,可不會像紅姨這樣把她當外甥女養着。
到時候一看,嚯,這麼大一坨,占地方還費糧食,趕緊打折處理了吧!
一想到自己可能被打包甩賣,從此過上顛沛流離、食不果腹,甚至被千人騎萬人壓的悲慘生活……
安顏手裏的白水杯子都拿不穩了。
不行!
絕對不行!
保衛紅姨,就是保衛我方水晶!就是保衛我的長期飯票!
她再也坐不住了,放下杯子,提着裙擺就往後台沖。
後台一片忙亂。
安顏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角落裏的紅姨。
她正皺着眉,聽着管事嬤嬤匯報台前的打賞情況,臉色肉眼可見地越來越難看。
安顏邁着小碎步挪過去,臉上掛着她最拿手的憨厚笑容。
“姨~”她聲音拖得長長的,甜得發膩。
紅姨抬頭看她一眼,沒什麼好氣:“你不好好看戲,跑來這兒添什麼亂?”
“我這不是擔心您嘛。”安顏湊過去,用她那龐大的身軀給紅姨擋住旁人的視線,壓低了聲音,“姨,我瞧着……今晚這賞錢,好像跟往年差不多啊?”
紅姨的臉色更黑了。
她嘆了口氣,揉了揉發緊的太陽穴,聲音裏滿是疲憊:“今年上頭有話,流水要是不比去年翻上一番,我這管事……”
她沒再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果然和她想的一樣!
安顏急得原地轉了半圈,厚實的地面都跟着顫了顫。
她腦中靈光一閃,“姨!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紅姨根本不信她能有什麼正經主意。
“壓軸的柳姐姐不是要跳影子舞嗎?”安顏急切地說,“咱們給她換個曲子!保證炸翻全場!”
“換曲子?現在?你當是小孩子過家家呢?”
“姨!你信我一次!”安顏豁出去了,“我……我之前爲了選花魁,自己瞎編了一首歌,本來想留在自己以後用……”
她一邊說,一邊觀察着紅姨的臉色,看她半信半疑,趕緊趁熱打鐵。
“那歌詞可應景了!又新奇又勾人!我唱給您聽聽?”
也顧不上什麼人設崩不崩了,安顏清了清嗓子,用一種夾着嗓子的甜膩聲線,小聲哼唱起來:
“客官不可以,你靠的越來越近……”
“你眼睛在看哪裏,還假裝那麼冷靜……”
“客官不可以,都怪我生的美麗,氣質又那麼多情……”
紅姨本來一臉不耐煩,聽到這幾句,眼睛卻慢慢亮了起來。
這詞……
簡單直白,卻又帶着點欲拒還迎的嬌嗔和俏皮。
確實是樓裏從未有過的新鮮路子!
“快,把詞寫下來!”紅姨當機立斷,一把將安顏推進旁邊的房間,“讓柳鶯兒立刻學!”
時間緊迫。
安顏奮筆疾書,樓裏的樂師也用最快的速度奏出了歡快的曲調。
柳鶯兒本就是歌舞雙絕,記詞記曲都很快。
可問題來了。
試唱的時候,她怎麼都找不到感覺。
她習慣了唱那些哀怨纏綿的曲子,讓她唱這種帶着點嗲、帶着點純的歌,要麼就是用力過猛,騷氣沖天,要麼就是端着架子,毫無那點不假的純。
安顏在旁邊急得跳腳,“是要那種,又純又欲的感覺!”
柳鶯兒快被她逼瘋了:“什麼又純又欲?你說清楚點!”
安顏也說不清楚,只好自己上手示範。
可她一開口,那憨厚的長相配上甜膩的夾子音……
後台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畫面,太有沖擊力了。
眼看柳鶯兒就要上場,紅姨一咬牙,做了個決定。
“顏顏,你上!”
安顏:“啊?”
“柳鶯兒在前面跳影子舞,不露臉!”紅姨指着舞台後方那塊巨大的屏風,“你躲在後面唱!沒人知道是你!”
安顏還想掙扎,可後台的婆子已經把她推到了幕布後面,一個話筒……不對,一個用竹筒和薄紗做的簡易擴音器,塞到了她的手裏。
台前,柳鶯兒已經擺好了開場的姿勢。
台後,安顏看着手裏的竹筒,感覺自己的人生,荒誕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爲了飯碗,她這是……被迫當槍手了?
沒關系,原主的嗓子完美遺傳了她那個曾經的花魁娘親,清亮又甜美,只是被這身肥肉給耽誤了。
槍手就槍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