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閣門前的羞辱，如同一盆冰水，澆滅了蕭煜心中最後一絲僥幸，也讓他對力量的渴望燃燒得更加熾烈。他沒有直接回帳篷，而是拐向了營地邊緣一處相對僻靜的所在——一座臨時設立的、存放雜書和地圖的營帳，權作簡易的“藏經閣”。
這裏與巍峨的皇家武閣相比，寒酸得如同乞丐的居所。沒有符文閃耀，沒有強者鎮守，只有幾個老邁的文吏在打盹，空氣中彌漫着紙張和灰塵的味道。陳列的多是些地方志、風物考、前朝雜史，以及一些過時的軍陣圖，對於追求武道力量的皇室子弟而言，毫無吸引力。
而這，正是蕭煜此刻需要的清淨。
他需要梳理思緒，需要消化今日的屈辱，更需要思考下一步該如何在危機四伏的環境中，借助《太虛龍章》悄然成長。
營帳內光線昏暗，書架林立，積滿了灰塵。蕭煜放輕腳步，穿過一排排書架，徑直走向最深處存放輿圖和兵法的區域——那裏通常無人問津。
然而，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在那一排排厚重的輿圖卷宗旁，一個頎長的身影正背對着他，微微俯身，專注地查閱着一幅攤開在長案上的巨大羊皮地圖。那人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色儒袍，身形清瘦，頭發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束起，看似普通，但只是站在那裏，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沉靜淵渟的氣度。
蕭煜腳步一頓。他認得這個人——國子監司業，沈墨言。一個以博聞強識、性情孤高著稱的文官，在朝中不結黨不營私，醉心於學問，頗得弘德帝賞識，此次秋狩隨行，似乎是負責記錄祥瑞、編纂起居注之類的文職。
他怎麼會在這裏？還看得如此專注？
蕭煜心中微動，沒有立刻上前，而是悄然停在數步之外，目光落在那幅羊皮地圖上。那是一幅極爲詳盡的北境軍事輿圖，上面不僅標注了城池關隘，還用細密的朱砂小字備注了各部族勢力範圍、水草分布、乃至季節性的風向變化。
沈墨言看得極其認真，手指在地圖上緩緩移動，時而停頓，時而微微頷首，仿佛在推演着什麼。
蕭煜的目光也隨之在地圖上移動。當他的視線落在北境龍城附近，一片用特殊符號標記的、名爲“葬龍谷”的區域時，懷中的龍鳳玉佩竟毫無征兆地，再次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溫熱！
這感覺轉瞬即逝，卻讓蕭煜心頭劇震！
《太虛龍章》帶來的敏銳感知，讓他無比確信這不是錯覺！這玉佩，竟對這幅地圖上的某個地點產生了反應？葬龍谷……這名字……
就在這時，沈墨言似乎察覺到了身後的目光，緩緩直起身，轉了過來。
他看起來約莫三十許歲，面容清癯，五官普通，但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清澈，仿佛能洞悉人心。他看到蕭煜，眼中閃過一絲恰到好處的訝異，隨即恢復了古井無波的平靜，微微頷首：“七殿下。”
“沈先生。”蕭煜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執弟子禮，態度恭敬。沈墨言雖官位不高，但其學問人品，值得他尊敬。
沈墨言的目光在蕭煜臉上停留了一瞬，似乎看出了他眉宇間尚未完全散去的鬱氣，以及那雙沉靜眼眸深處隱藏的、與年齡不符的堅韌與冷芒。他沒有詢問蕭煜爲何來此，也沒有提及方才武閣前的風波，只是將目光重新投向那幅北境輿圖，仿佛自言自語般輕聲道：
“北境風光，壯闊蒼涼，然危機亦潛藏其中。龍城雖堅，然孤懸塞外，補給艱難。戎族狼子野心，其王庭動向，關乎邊關安危。”他的手指點在葬龍谷的位置，“此處，地勢奇詭，古來多爲兵家絕地，亦多傳說。前朝有大軍於此莫名覆沒，史載‘風雲變色，龍吟谷底’，故得名‘葬龍’。”
他的聲音平和，像是在闡述一個客觀事實，但“龍吟谷底”四個字，卻像是一把鑰匙，猛地打開了蕭煜心中的某個匣子！他懷中的玉佩再次傳來微不可察的溫熱！
蕭煜強作鎮定，順着他的話問道：“沈先生認爲，此地有何特殊？”
沈墨言轉過頭，深深地看着蕭煜，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抵靈魂深處。他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道：“殿下以爲，何爲力量？”
蕭煜沉吟片刻，道：“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皆可爲力。”
“然也，然也。”沈墨言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帶着幾分看透世事的淡然，“然人力有時盡，天地之力無窮。武閣所藏，乃淬煉人身小天地之力；而天地間，更有大道規則，星辰運轉，山河地脈之力……若能窺得一二，借勢而爲，又何須拘泥於一脈一穴？”
蕭煜心中巨震，猛地抬頭看向沈墨言！這番話，看似在談論兵法地勢，但其內核，竟與《太虛龍章》“不煉經脈，以神引氣，納太虛之力”的理念隱隱相通！他是無意之言，還是……意有所指？
沈墨言卻不再多言，伸手將那份北境輿圖仔細卷起，放回原處，仿佛剛才只是隨性而發的一段感慨。他整理了一下袍袖，對蕭煜再次微微頷首：“殿下若有閒暇，不妨多讀讀這些‘雜書’。須知，這世間真正的智慧，往往藏於不被矚目的角落。告辭。”
說完，他便邁着從容的步子，悄然離去，消失在層層書架之後，仿佛從未出現過。
蕭煜獨自站在原地，心中波瀾起伏。沈墨言的出現，和他那番看似無意的話，是巧合嗎？他爲何獨獨對那“葬龍谷”如此關注？又爲何對自己說這些？
他走到方才沈墨言站立的位置，目光再次落在那標注着“葬龍谷”的區域。玉佩的異動，沈墨言意有所指的話語，還有《太虛龍章》……這一切，仿佛織成了一張無形的大網，將他與那遙遠的北境神秘山谷聯系了起來。
“葬龍谷……”他低聲念着這個名字，眼中閃過一絲堅定。無論這是巧合還是有意指引，這個地方，他記下了。
……
玉京城，南城錯綜復雜的巷道深處。
顧北辰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在狹窄的屋脊與巷道間高速穿行，身形矯健，落地無聲。他必須盡快擺脫追兵，找到一個安全的藏身之所。
京兆府衙役的哨聲引來了更多官兵，整個南城似乎都被驚動了，到處可見搜索的兵丁和衙役。 “捉拿北境細作”的呼喝聲此起彼伏。
他低估了玉京官方的反應速度，也低估了這場陷害背後的能量。
在一個岔路口，他猛地停下腳步，前方巷口被一隊持刀官兵堵住。他毫不猶豫地轉身，沖入另一條更窄、更陰暗的巷道。
然而，這條巷道竟是條死胡同！
盡頭是一堵高聳的、布滿青苔的磚牆！
身後追兵的腳步聲和呼喝聲越來越近！
顧北辰眼神一厲，目光迅速掃過兩側斑駁的牆壁。左側牆壁上方，有一扇緊閉的、看起來廢棄已久的木窗。別無選擇！
他深吸一口氣，體內那股因龍魂而躁動灼熱的力量瞬間奔涌至雙腿，猛地蹬地躍起！身形如同鷂子般拔地而起，竟直接躍起近兩丈高，單手精準地扣住了木窗邊緣！
“咔嚓！”年久失修的木窗被他強行撞開，碎木紛飛中，他的身影已然翻入窗內！
幾乎在他身影消失的下一秒，追兵便沖入了死胡同。
“人呢？”
“媽的！又讓他跑了！”
“搜！挨家挨戶地搜！他肯定躲進這片房子裏了！”
窗外傳來官兵氣急敗壞的叫嚷聲和雜亂的腳步聲。
顧北辰落地後立刻伏低身體，警惕地打量四周。一股濃烈而奇特的氣味撲面而來——是各種草藥混合的味道，其中還夾雜着淡淡的金屬腥氣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這裏似乎是一間倉庫，光線昏暗，堆滿了大大小小的麻袋、木箱和陶罐。借着從破損窗戶透進來的微弱光線，可以看到一些麻袋口露出的幹枯草藥，以及一些木箱裏散落的、形狀奇特的礦石。
這裏是什麼地方？
他屏住呼吸，仔細傾聽。外面的搜索聲似乎轉向了其他方向，暫時沒有注意到這間破舊的倉庫。但他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移動，想尋找另一個出口。
就在他繞過一堆裝滿不知名黑色礦石的木箱時，腳步猛地頓住！
倉庫最深處的陰影裏，竟然坐着一個人！
那是一個穿着粗布短打、頭發花白雜亂的老者，正背對着他，佝僂着身子，在一個小小的石臼裏搗弄着什麼，發出“篤篤”的沉悶聲響。他似乎對顧北辰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毫無所覺，依舊專注着手裏的活計。
顧北辰渾身肌肉瞬間繃緊，手按上了刀柄！他竟完全沒有察覺到這老者的存在！仿佛他本身就是這倉庫陰影的一部分！
是敵是友？
就在顧北辰猶豫是否要立刻出手制住對方或者轉身逃離時，那背對着他的老者，卻突然停下了搗藥的動作，頭也不回，用一種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般的聲音，緩緩開口：
“外面的野狗，是追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