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的鍾聲仿佛還在耳膜上震動,屋內的溫度卻已驟降至冰點。一股無形的寒意正從地板縫隙裏鑽出,順着我的腳踝往上爬,帶着陳年墳土的腐朽氣息。我僵立在房間中央,耳邊反復回蕩着黑影消失前那句沙啞如鐵片刮擦的警告——“時間所剩不多了”。每一個字都淬着陰寒,在我胸腔裏沖撞,讓呼吸變得艱難。
我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生怕它也會不受控制地咧開那種詭異的弧度。手機屏幕幽幽亮起,顯示凌晨三點零一分。黑影雖已消散,但滿室彌漫的陰翳卻揮之不去。
走到桌前,我將班主手記、符號圖譜、兩張皮影和那張戲班照片一一鋪開。指尖劃過桌面,留下幾道溼冷的痕跡——不知何時,手心已沁滿冷汗。目光在這些線索間反復逡巡,符號圖譜的紋路在昏暗中泛着幽青的光,與皮影上的刻痕隱隱呼應,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窺伺。而黑影日記裏僅提過的那支白骨笛,此刻在腦海中格外清晰。
“賬房張某……”我盯着照片上那張誇張到詭異的笑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粗糙的相紙邊緣,“班主手記裏說你影子會扭曲,身上總有檀香混着屍臭。還有那支白骨笛,你到底是什麼東西?爲什麼偏偏纏上我?”聲音裏的顫抖在這狹小的空間裏格外清晰,隨即被窗外嗚咽的風聲吞沒。
話音未落,桌中央的符號圖譜突然泛起刺眼的青光。
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溶解——
牆壁的現代塗料漸漸褪去,露出斑駁的木質紋理;牆上掛起了泛黃的收支賬本;桌上的電腦化作老式算盤;牆角堆起一摞摞戲票存根。空氣中彌漫着濃烈得讓人作嘔的檀香與屍臭混合氣味,與班主手記裏的描述分毫不差。更讓我心驚的是,牆角櫃子旁,竟斜倚着一支通體泛白的骨笛,刻着與圖譜同源的符文,尾端墜着發黑的布條。
“又是幻境。”我心頭一緊,下意識握緊手中的虞姬皮影。冰涼的觸感讓我稍稍找回理智。這十幾平米的空間已完全化作當年的戲班賬房,算盤與賬本在桌案上堆疊,牆角掛着鏽跡斑斑的賬房鑰匙串。手中的皮影竟泛起微熱,指尖能感覺到輕微的震動,仿佛裏面藏着一條冰冷的活物。而那支骨笛正發出低沉的嗡鳴,像是在召喚什麼。
“呵呵……”
一陣沙啞的笑聲從櫃子方向傳來,像生鏽的鐵片相互摩擦。緊接着,一個穿着藍色工裝、戴着舊布帽的身影緩緩走出。與照片裏的張某一模一樣——臉上掛着誇張的笑容,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慘白的牙齦;雙眼渾濁發白,像兩顆蒙塵的玻璃珠。他的目光掠過我,最終落在骨笛上,瞳孔裏閃過一絲貪婪的青光。
我瞳孔驟縮,攥緊皮影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是你,張某!那支骨笛……”
張某緩緩轉動脖頸,發出“咔咔”的骨擦聲。他一步步走向櫃子,伸手握住骨笛,冰涼的觸感讓他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總算沒認錯,比景琛那小子機靈些。”他的聲音沙啞幹澀,“我叫張懷錚,當年就是這戲班的賬房。這骨笛,當年就藏在這裏。”
“你爲什麼會變成這樣?班主和景琛是不是你殺的?這皮影爲什麼有異樣?”我強壓恐懼,連聲質問,聲音因緊張而變調。後退時腳後跟撞到木質桌案,發出“哐當”一聲輕響。手中的虞姬皮影震動得更厲害了,骨笛的嗡鳴也愈發急促,符文亮起詭異的紅光。
張懷錚咧嘴一笑,笑容愈發詭異:“殺他們?我是在護着戲班!至於這皮影……”他抬手指向我手中的皮影,“這是戲班的鎮班之寶,用活人魂魄與百年陰木煉化而成。符號圖譜負責聚魂鎖煞,骨笛負責控魂驅策,三者缺一不可。可惜啊,你手裏只有皮影和圖譜,根本壓制不住裏面的凶魂。”
我渾身一震,皮影差點脫手。“活人魂魄?鬼皮影?你在胡說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幻境裏的場景本就是當年的賬房,骨笛在這裏出現並不奇怪。
“胡說?”張懷錚嗤笑一聲,緩緩走向我,腳步輕飄飄的毫無聲響。“這戲班藏着個秘密——骨笛、圖譜、皮影,合稱‘三煞器’,能牽引鬼力、操控陰魂。早年間祖師爺用罪人的魂魄煉化皮影,再以圖譜鎮壓、骨笛操控。”
他抬手一揮,幻境中浮現出模糊片段:昏暗的賬房裏,班主拿着圖譜和骨笛,對着一對皮影念念有詞。骨笛吹出低沉的曲調,皮影竟自主舞動,眼神靈動如活人。年輕的景琛躲在門外,眼神裏滿是貪婪。
“景琛想獨吞三煞器,偷偷篡改賬目,勾結外人想偷走它們。我撞見了他們的勾當,班主怕事情敗露想殺我滅口,反被景琛推下桌案摔死。景琛以爲能掌控三煞器,卻不知骨笛認主,他強行吹奏,魂魄不穩,只剩一縷殘魂化作黑影苟延殘喘。”
張懷錚的聲音裏帶着幸災樂禍,又透着悲涼。“我本想毀掉三煞器,卻沒想到被景琛的殘魂纏上,肉身日漸衰敗,魂魄被圖譜的鬼力綁在這屋的地界上,日復一日承受蝕骨之痛。你聞到的檀香,是戲班供神的香灰;而這腐臭,就是我爛掉的肉身味道。”
他舉起骨笛,吹了一個短促的音符。我手中的虞姬皮影突然劇烈震動,竟隱隱要掙脫掌心。張懷錚自己則抿了抿唇,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不適。
我胃裏翻江倒海,死死攥住皮影。“爲什麼偏偏是我?爲什麼這皮影在我手裏會有反應?”
“因爲你是景琛選中的‘聚煞容器’。”張懷錚的目光緊盯着我的胸口,“你命格特殊,是天生能吸引鬼力的體質。景琛的殘魂引導你來到這屋,就是想借你的體質牽引天地間的鬼力,喚醒皮影裏的凶魂,最後把你徹底吞噬。”
他又吹了一個音符,骨笛的紅光更盛。皮影震動得幾乎要裂開,冰冷的“心跳”聲愈發清晰,甚至能聽到微弱的、陰惻惻的嘶吼聲從皮影裏傳來。
我渾身一僵,下意識想扔掉皮影,卻發現它像粘在了手上,怎麼也甩不掉。掌心的溫度越來越高,卻透着刺骨的陰寒。張懷錚那幾次不易察覺的顫抖讓我隱約覺得,這骨笛或許並非像他說的那樣能完全掌控。
“他還會騙你說我是凶手,讓你幫他對付我。”張懷錚的聲音帶着蠱惑,“我幫你拆穿他的真面目,你幫我找到解除詛咒的方法。待在這裏,遲早會被景琛和失控的鬼皮影吸盡精氣而死。”
我沒有回答,大腦飛速運轉。張懷錚大概率也心懷不軌,但黑影的所作所爲、手中皮影的異樣,都讓我徹底寒心。之前的信任與依賴,此刻都變成了被欺騙的憤怒。
“不必了。”我冷冷開口,用力想掰開粘在掌心的皮影,卻只覺得掌心一陣灼痛,“我自己的路自己走。至於黑影和你……下次見面,我絕不會再心慈手軟。”
張懷錚挑眉,臉上的詭異笑容未減分毫:“好,有骨氣。不過你很快會知道,沒有骨笛,根本壓制不住鬼皮影。”
話音剛落,他吹了一個尖銳的音符。骨笛的紅光暴漲,皮影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吼。幻境開始劇烈震動,牆壁上的賬本撕裂開來,露出後面漆黑的虛空。張懷錚的身影漸漸模糊,像被風吹散的沙粒。
“記住我的話,陸明……沒有骨笛,鬼皮影蘇醒之時,就是你魂飛魄散之日……”
強光閃過,我猛地睜開眼。
發現自己仍在屋裏,桌中央的圖譜和皮影依舊擺在那裏。手中的虞姬皮影不再震動,恢復了冰涼的觸感。手機屏幕顯示凌晨三點零二分,現實時間只過了一分鍾。
我大口喘着氣,後背已被冷汗浸透。扶着桌案緩緩站起身,雙腿依舊不停顫抖。剛才的幻境太過真實,對黑影的敵意已如野火燎原。
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外面依舊漆黑一片,只有幾顆星星在烏雲間微弱閃爍。距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這幾個小時,將是漫長的煎熬。
回到桌前,我重新整理好線索,目光堅定。拿起符號圖譜,仔細研究着上面的符號,對比皮影上的刻痕,試圖找到不借助骨笛就能切斷聯系的方法。
窗外的風聲越來越大,像是無數冤魂在低聲哭泣,又像是有人在門外徘徊。腳步聲若有若無,順着門縫鑽進來,帶着刺骨的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