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間裏冰冷的大理石牆面貼着蘇晚寧滾燙的額頭,她閉着眼,做了好幾個深長的呼吸,試圖將林薇薇那些淬毒的話語從腦海中驅逐出去。鏡子裏映出的那個女人,眼圈依舊泛紅,臉色也還蒼白,但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逐漸取代了先前的崩潰。她拿出粉餅,小心翼翼地遮蓋淚痕,又補上一點口紅,讓慘白的唇瓣恢復些許血色。禮服上的污漬是無法掩蓋了,她只能盡量將破損的尊嚴重新拼湊起來,至少,維持表面的體面。
當她重新推開宴會廳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門時,裏面依舊是燈火輝煌,人聲鼎沸。仿佛她剛才在洗手間裏經歷的那場凌遲,不過是無關緊要的插曲,無人留意,也無人關心。她刻意避開人群的中心,沿着牆邊的陰影,想找一個安靜的角落,捱過這剩下的難熬時光。
就在她經過一簇茂盛的觀賞綠植時,幾個熟悉的、帶着嬌嗲和刻薄的聲音清晰地傳入了她的耳中。是楚瑤和她的那幾位閨中密友,她們正聚在一起,手裏端着香檳,臉上掛着漫不經心的嘲諷笑容。
“……說到底,她呀,不就是靠那種下作手段才上位的嗎?”楚瑤的聲音帶着毫不掩飾的輕蔑,“要不是三年前那晚她不知廉恥地設計了天墨哥,現在楚太太的位置輪得到她?”
“就是,看她那副小家子氣的樣子,哪裏配得上楚總?”另一個穿着粉色禮服的小姐附和道,語氣尖酸。
楚瑤抿了一口酒,繼續用那種分享八卦的、卻又足以讓附近的人聽清的音量說道:“你們看看,天墨哥根本連正眼都不瞧她一下,心裏只有薇薇姐。要我說啊,他恐怕連碰都不願意碰她吧?不然怎麼三年了,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我們楚家可是很看重子嗣的。”
“噗——說不定楚總寧願碰外面的女人,也不願意回家面對她呢!”
一陣壓抑卻充滿惡意的嗤笑聲響起,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冰錐,精準地刺穿了蘇晚寧勉強築起的心防。那些話語,不僅僅是嘲諷,更是對她人格和尊嚴最徹底的否定與踐踏。她感覺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驟然停止跳動,隨即傳來一陣尖銳的絞痛,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原來,在這些人眼中,她不僅是靠手段上位的,甚至是一個連自己丈夫都不屑碰觸的、徹頭徹尾的失敗者。那強制她服下的避孕藥,此刻回想起來,更是充滿了屈辱的意味。
她僵在原地,動彈不得,血液仿佛在瞬間逆流,沖得她耳膜嗡嗡作響。周遭喧囂的音樂和談笑聲都模糊成了遙遠的背景音,只有楚瑤那幾句刻薄的話在腦海中反復回響,放大。
就在這時,宴會廳中央的舞池亮起了柔和的聚焦燈光。樂隊奏起了一支舒緩而浪漫的華爾茲。幾乎沒有任何懸念,在所有賓客了然和期待的目光中,楚天墨向着林薇薇微微躬身,做出了一個標準的邀請手勢。林薇薇臉上綻放出明媚而幸福的笑容,優雅地將手放入他的掌心。
兩人相擁步入舞池中央。楚天墨的手紳士地輕扶着林薇薇的腰,林薇薇則微微仰頭看着他,眼中波光流轉,充滿了信賴與愛慕。他們的舞步流暢而默契,旋轉、滑步、回旋,每一個動作都配合得天衣無縫,仿佛已經共同練習過千百遍。楚天墨的臉上,帶着蘇晚寧從未見過的柔和與專注,他微微低頭,聽着林薇薇在他耳邊的低語,偶爾唇角會勾起一抹淺淡卻真實的弧度。
他們就像童話故事裏的王子和公主,在衆人的矚目下翩翩起舞,光彩奪目,般配得刺眼。而蘇晚寧,這個名義上的妻子,只能像個幽靈一樣,躲在昏暗的角落裏,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與另一個女人上演着深情款款的戲碼。每一次旋轉,每一次對視,都像是一根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她的眼睛裏,釘在她的心口上。
一曲終了,音樂落下最後一個音符。舞池中相擁的兩人緩緩停下腳步,周圍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和贊嘆。林薇薇似乎是因爲旋轉得太久,亦或是情緒過於激動,腳下一個趔趄,身體柔若無骨地向着楚天墨的方向傾倒,口中發出一聲細微的驚呼。
楚天墨幾乎是下意識地,迅速而有力地伸出雙臂,穩穩地攬住了她纖細的腰肢,將她整個人護在了懷裏。他的動作是那麼自然,那麼毫不猶豫,仿佛這是早已刻入骨髓的習慣。
“沒事吧?”他低頭詢問道,眉頭微蹙,聲音裏帶着顯而易見的關切和緊張,那雙總是對她冰冷漠然的眼眸裏,此刻盛滿了對懷中人的擔憂。
林薇薇依偎在他堅實溫暖的懷抱裏,輕輕搖了搖頭,臉頰泛起羞澀的紅暈,小聲說:“有點暈,沒事的。”
楚天墨並沒有立刻鬆開她,反而將她護得更緊了些,低聲又說了一句什麼。林薇薇聞言,仰頭對他露出了一個依賴而甜蜜的笑容。
這一幕,如同最鋒利的刀刃,帶着毀滅性的力量,徹底斬斷了蘇晚寧心中最後一根緊繃的弦。
她所有的隱忍,所有的堅持,所有爲了維持這段婚姻而做出的卑微努力,在這一刻,顯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值一提。她就像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站在這裏,旁觀着屬於別人的愛情故事,而自己,連一個多餘的背景板都算不上。
痛到極致,反而感覺不到疼痛了,只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麻木。
她再也無法多待一秒鍾。
沒有任何猶豫,蘇晚寧猛地轉身,甚至顧不上是否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她穿過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還在議論着剛才那“完美一舞”的賓客,步履有些踉蹌,卻異常決絕地朝着宴會廳大門的方向走去。
身後,那對璧人相擁的畫面,那些刺耳的掌聲和議論,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她只想逃離這個地方,逃離這令人窒息的一切,逃離這個永遠都不會有她位置的、虛假的舞台。
華麗的宴會廳在她身後漸漸遠去,如同她那段卑微而絕望的婚姻,終於在這一刻,伴隨着那最後一根稻草的壓下,開始分崩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