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星棉撇了撇嘴,一臉不情不願地從袖袋裏抽出一沓銀票,“給給給,瞧您這心急的樣兒。”
許新年一把奪過銀票,手指捻着一張張數得仔細,數到最後突然頓住,抬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女兒,“數目不對,少了兩張。”
“啊?” 許星棉眼神閃爍了下,隨即梗着脖子道,“阿爹就是只鐵公雞!就當給女兒的零花錢了,還不行嗎?”
“少來這套,”許新年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快還來。你平日裏月錢比我還多,又總從你阿娘那兒哄東西,荷包可比你爹鼓囊多了。”
“哼!” 許星棉鼓着腮幫子,“就爲了這點小錢,阿爹連原則都不要了。”
“你這丫頭,得了便宜還賣乖。” 許新年作勢要掀車簾,“要不我們現在回去?我是無所謂,大不了跟你阿娘坦白,說你要去道觀找人,我陪着你撒謊請假。”
許星棉慌忙抱住他的胳膊:“別別別!好爹爹,這都出城了,現在回去不是自投羅網嘛!阿娘要是問起來,您怎麼交代?”
“你少拿你阿娘嚇唬我。” 許新年嘴上硬着,手卻放了下來。
他收起方才玩鬧的神色,目光溫和卻鄭重地看向女兒:
“棉棉,此去長雲觀,阿爹不攔你,是想讓你遂了自己的心意——人生在世,能遇上點讓自己上心的人和事不容易,試過了才不後悔。但阿爹要給你定一條規矩,你務必記牢。”
他頓了頓,聲音放柔了些:
“心意要表,禮數要守,點到爲止就好。咱們許家的女兒,要愛得有分寸,活得有體面,若對方有意,自然是錦上添花;若對方無意……”
“也不必過於執着,哪怕心裏有不舍,也不能丟了自己的骨氣。記住了嗎?”
許星棉重重一點頭,“阿爹,棉棉知道了,一定記牢您的話。”
“好,那這事便說定了。”許新年臉色一緩,隨即十分自然地伸出手掌,“現在,把那兩張銀票還來。”
“…… 阿爹,你怎麼還記着這個!”
許星棉瞬間垮了臉,一臉無語地從袖袋裏摸出兩張銀票,不情不願地塞進他手裏,嘟囔着,“真是個小氣鬼。”
“小氣就小氣,”許新年毫不介意,美滋滋地將銀票捋平,再小心翼翼地卷好收進懷中,“你是不知,從你阿娘的眼皮子底下攢下這點體己,有多不容易。”
他收好錢又往懷裏壓了壓,這才皺着眉看向女兒,疑惑道:“你這鬼靈精的丫頭,到底是怎麼發現我藏銀票的地方的?”
“嘿嘿,”許星棉狡黠一笑,賣起了關子,“天機不可泄露~”
她心下暗笑,這還多虧了上一世在網上看過的那些段子。她這位老爹,竟真個把銀票用魚鰾膠粘在了阿娘梳妝台底下的暗格裏,她伸手一摸,果然就找到了。
“你這精明勁,以後用在看女婿身上就夠了。” 許新年沒好氣地丟了一句,便往後一靠,閉上眼睛養神,那模樣顯然是不想再跟這個 “偷” 他私房錢的女兒多囉嗦。
許星棉也不擾他,自顧自地趴在車窗邊,欣賞起沿途愈發蒼翠的山景。
約莫又行了一個多時辰,馬車終於在大山麓的山腳下停住。
此山遠非紫霞觀所在的小山麓可比,峰巒疊嶂,巍峨聳立,而長雲觀便坐落於那雲霧繚繞的山頂。馬車至此已無法前行,餘下的路程,唯靠雙腳攀登。
這對於平日疏於鍛煉的許新年而言,無疑是場折磨。
才爬了不到一半,他已氣喘籲籲,看着前方依舊生龍活虎的女兒,忍不住嘆道:
“你……你這丫頭,哪來這般好的精力……”
“這還不是托阿爹您的福?”許星棉回頭瞥了他一眼,臉不紅氣不喘,
“當初是您說,女兒家也需有自保之力,硬是送我去習武的。棉棉可是日日不敢懈怠,勤加練習呢。”
許新年一聽,頓時想起女兒幼時習武時哭得稀裏譁啦的可憐模樣,心下不免有些心虛,幹笑兩聲,趕忙轉移了話題:
“咳……話說回來,這麼高的山,路又難走,那個病秧子…… 他能爬得上來?”
“阿爹,您幹嘛總說人家是病秧子,您又沒見過他。”許星棉撅起嘴,臉上寫滿了不樂意。
“這……這不是你自己說的嘛……”
“那我以後也不許您這麼叫了!”
“行行行,不叫了,不叫了。”許新年連忙擺手,又想起一樁事,語氣鄭重起來,
“不過棉棉,若此番真有緣分,你可得旁敲側擊,將他家中情況問個清楚。回頭阿爹也好替你仔細打聽打聽,總得知根知底才行。”
“知~道~啦~”許星棉拖着長音應道。
又約莫過了小一個時辰,就在許新年大汗淋漓,雙腿打着顫,兩眼發黑之時,聽見許星棉興奮的聲音:
“阿爹!您快看,我們到了!長雲觀!”
許新年瞥見了前方雲霧間的道觀輪廓,長呼了一口氣,癱倒在地,“乖女,你先上去,找人給阿爹抬上去吧,阿爹真堅持不住了。”
“阿爹~這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了,怎可輕言放棄!” 許星棉蹲在他身邊,挽着他的胳膊,語氣充滿了鼓勵,
“加油!您在我心裏可是最神武的阿爹!棉棉相信您,最後這幾步路,您一定能行的!”
許新年被女兒這一連串的恭維哄得心頭一熱,瞬間覺得自己又行了,他掙扎着站起身:
“好!爲了我乖女,阿爹一定可以!”
“加油!阿爹最棒了!”
就這樣,在女兒的加油助威聲中,許新年咬着牙,終於踏完了最後幾級石階,爬到了長雲觀的大門前。
隨即,他便不顧形象地直接癱倒在地,氣若遊絲道:
“乖女……這回……阿爹是真的……不行了……”
他有氣無力的話音剛落,便聽得“吱呀”一聲悠長的輕響,長雲觀大門從裏面緩緩推開。
一位身着青色道袍、手持拂塵的道長走了出來。他目光平和地掠過癱倒在地的許新年,最終落在許星棉身上,單掌豎於胸前,微微頷首:
“福生無量天尊。兩位善信遠道而來,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