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五行山一別,已是三年。
這三載光陰,於仙神而言不過彈指一瞬。然對申公豹而言,卻是布局的關鍵時刻。他行走三界,點醒八仙,聯絡妖族,布局南北,一張逆天大網已然織成雛形。
而此刻,他的目光重新投向了西行路。
《造化玉牒》在識海中翻動,停在“西遊·高老莊”一頁。其上金光流轉,顯出一段與三界流傳截然不同的秘辛:
“天蓬元帥,本名卞莊,乃紫微大帝座前北極四聖之首。封神之前,曾與真武、天猷、翊聖並稱,執掌天河八萬水軍,位高權重。”
“其修爲早已臻至大羅金仙巔峰,距準聖僅一線之隔。然蟠桃宴變故,非是醉酒戲嫦娥,實乃玉帝與如來之共謀——”
申公豹目光一凝,繼續往下看。
畫面浮現:蟠桃宴前夜,廣寒宮中。
嫦娥獨坐桂樹下,懷中抱着一只玉兔。她面有憂色,不時望向宮外。忽有金光自西方來,化作一尊菩薩模樣——正是觀世音。
“仙子可準備好了?”觀音問。
嫦娥起身行禮,輕聲道:“菩薩,此事……當真非做不可?”
“此乃佛祖與玉帝之約。”觀音合十道,“天蓬元帥位高權重,又得紫微大帝器重,已成西遊路上最大變數。若不借此機會將其貶下凡間,取經之路難成。”
“可他……”
“仙子莫要心軟。”觀音打斷道,“待他轉世爲豬,入取經隊伍,歷經劫難後自可得正果。此乃爲他好,亦是爲三界好。”
嫦娥默然良久,終是點頭。
觀音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滴甘露,落入嫦娥杯中:“此乃‘亂心露’,無色無味,便是大羅金仙飲下,也會心智迷亂,做出荒唐之事。”
“明日宴上,仙子只需敬他一杯,餘事自有安排。”
畫面再轉:蟠桃宴上。
天蓬元帥正與諸仙暢飲,嫦娥翩翩而至,敬酒一杯。天蓬不疑有他,一飲而盡。
不過片刻,他忽覺天旋地轉,眼前景象開始扭曲。恍惚間,他看見嫦娥寬衣解帶,聽見有仙娥驚呼“非禮”,更有一隊天兵適時出現,將他擒個正着。
凌霄殿上,玉帝震怒。
“大膽天蓬!竟敢在蟠桃宴上褻瀆嫦娥!來人,重打兩千錘,貶下凡間,投胎爲畜!”
天蓬想要辯解,卻發現自己口不能言,身不能動——那“亂心露”中,竟還摻了“禁言咒”!
他被拖出殿外,行刑之時,聽見監刑的太白金星低聲嘆息:“元帥莫怨,此乃天數。”
兩千錘落下,仙骨寸斷,修爲被封。
墜入輪回時,天蓬最後看見的,是西方靈山方向,如來佛祖那雙悲憫卻深邃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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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申公豹收起《造化玉牒》,眼中寒光閃爍,“好一個‘爲他好’,好一個‘天數’!”
他望向西方,掐指一算,已知取經隊伍行至高老莊附近。孫悟空被唐僧放出不過數月,尚未收服豬八戒。
“是時候了。”
申公豹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黑虹,往高老莊方向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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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莊外三十裏,有座荒山。
孫悟空正蹲在一棵大樹上,火眼金睛掃視着山下那座莊園。這三年來,他在五行山下苦修《混元一氣功》,已將山中禁制煉化七成,修爲不退反進,如今距離大羅金仙只差臨門一腳。
更重要的是——他想明白了許多事。
申公豹當年那番話,如種子般在他心中生根發芽。這三年來,每當夜深人靜,他便會想起那些畫面:袁洪被斬仙飛刀所殺,真靈投入頑石,又被如來、老君算計……
“棋子……”孫悟空咧嘴冷笑,“俺老孫偏不做棋子!”
正思量間,忽覺身後有人。
他猛然轉身,金箍棒已在手中,卻見一黑袍道人立於樹梢,不是申公豹又是誰?
“是你?”孫悟空眼中閃過復雜神色。
“三年不見,大聖修爲精進不少。”申公豹微笑頷首。
“少來這套。”孫悟空收起金箍棒,蹲回樹枝上,“你來找俺,不會只是敘舊吧?”
“自然不是。”申公豹也在一旁坐下,“貧道此來,是想請大聖看一出好戲。”
“什麼好戲?”
“關於你那即將入夥的師弟——豬八戒的真實身份。”
孫悟空金睛一眯:“那呆子有什麼身份?不就是個調戲嫦娥被貶下凡的倒黴蛋?”
“若真如此簡單,貧道何必專程來此?”申公豹屈指一彈,將《造化玉牒》中所見畫面,化作流光沒入孫悟空眉心。
刹那間,蟠桃宴真相在天蓬腦海中重現。
孫悟空看完,沉默良久。
“所以……”他聲音低沉,“那呆子跟俺老孫一樣,都是被人算計的棋子?”
“不止如此。”申公豹緩緩道,“天蓬元帥的真實修爲,乃是大羅金仙巔峰。即便被貶下凡,仙骨被封,其底蘊猶在。這三年來他在高老莊看似渾噩度日,實則暗中修煉,已恢復三成實力。”
“什麼?!”孫悟空猛然站起,“大羅金仙巔峰?!”
他雖自視甚高,卻也知大羅金仙意味着什麼。那是三界頂尖戰力,便是天庭之中,有此修爲者也不過雙手之數!
“若他真有此等修爲,爲何要裝成一個只會吃喝的豬妖?”孫悟空不解。
“因爲他在等。”申公豹看向高老莊方向,“等一個機會——等取經隊伍到來,等入了佛門,等恢復修爲的那一天。屆時,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
“報仇?”孫悟空接道。
“不錯。”申公豹點頭,“向玉帝報仇,向如來報仇,向所有算計他的人報仇。而你們這取經隊伍,不過是他復仇路上的跳板罷了。”
孫悟空在樹梢上來回踱步,忽地停下:“你告訴俺這些,想做什麼?”
“想請大聖做一件事。”申公豹直視孫悟空,“在高老莊與他一戰——不是演戲,是真打。逼他展露真正實力。”
“然後呢?”
“然後,貧道會現身,點破真相。”申公豹眼中閃過精光,“若天蓬願意合作,便是我們的一大助力。若他不願……至少也要讓他知道,這取經路上,不只他一個明白人。”
孫悟空盯着申公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申公豹,你這算盤打得真響。讓俺老孫去試探那呆子,你坐收漁利?”
“互惠互利罷了。”申公豹坦然道,“大聖難道不想知道,自己這位‘師弟’究竟有多大能耐?再者說,若他真有大羅金仙的修爲,日後西行路上,豈不是一大臂助?”
孫悟空沉默片刻,重重點頭:“好!俺老孫便陪你演這出戲!”
話音未落,他已化作金光,直奔高老莊而去。
申公豹微微一笑,身形隱入虛空,暗中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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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莊內,豬八戒正躺在廂房裏呼呼大睡。
這三年來,他表面上是個貪吃好色的豬妖,實則每夜都在暗中修煉,以圖恢復修爲。那兩千錘雖打斷了他的仙骨,卻也陰差陽錯地打破了他體內的某些禁制,讓他得以重修《天河真經》——那是紫微大帝親傳的功法,他前世都未曾完全參透。
如今三載苦修,修爲已恢復三成。雖不及前世大羅金仙的威能,卻也堪比尋常太乙金仙。
“快了……”豬八戒在夢中喃喃,“等入了取經隊伍,得了佛門氣運加持,最多十年,俺老豬便能重登大羅之境。屆時……”
他眼中閃過一道寒光。
正此時,窗外忽傳來一聲吆喝:“裏面的豬妖聽着!你孫爺爺來了!還不快快出來受降!”
豬八戒猛然睜眼。
他聽得出,這是孫悟空的聲音。取經隊伍果然來了。
按照計劃,他該出去與孫悟空打上一場,然後佯裝不敵,被收服入夥。可不知爲何,豬八戒心中忽生一股戾氣——這三年的隱忍,三年的裝瘋賣傻,三年的豬妖生活……
他受夠了!
“也罷。”豬八戒緩緩起身,取下掛在牆上的九齒釘耙,“今日便讓這猴子見識見識,什麼叫真正的天河元帥!”
他推開房門,大步走出。
院中,孫悟空扛着金箍棒,正吊兒郎當地站着。見他出來,咧嘴一笑:“喲,出來了?長得倒是挺別致,就是不知道耐不耐打。”
豬八戒冷哼一聲:“弼馬溫,休要猖狂!今日便讓你知道,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話音未落,他身形猛然暴漲!
原本肥胖的豬妖之軀,竟在瞬間化作一尊三丈高的巨人!雖然還是豬頭人身,但那氣勢卻截然不同——周身水汽蒸騰,隱隱有星河虛影環繞,手中九齒釘耙更是光華大放,散發出先天靈寶的威壓!
孫悟空瞳孔驟縮。
這氣勢……絕不只是太乙散仙!
“有意思!”孫悟空不驚反喜,金箍棒一橫,“來!讓俺老孫好好領教領教!”
兩人同時動了。
豬八戒一耙砸下,看似平平無奇,實則暗含天河真意。耙影過處,虛空竟泛起漣漪,仿佛有滔滔天河自九天傾瀉!
孫悟空舉棒相迎。
轟——
金鐵交擊之聲響徹雲霄!整個高老莊的房屋都在這一擊下劇烈震顫!
孫悟空只覺一股磅礴巨力傳來,竟被震得連退三步,虎口發麻!他心中大驚——這三年來他苦修不輟,自信便是楊戩再世也有一戰之力,怎會被這豬妖一耙震退?!
“再來!”孫悟空怒吼一聲,周身金光大放,使出法天象地神通,化作百丈巨人,金箍棒如擎天之柱砸下!
豬八戒仰天長嘯,竟也施展出法天象地,化作同樣大小的巨人,九齒釘耙迎上!
轟轟轟——
兩人在高老莊上空大戰,每一次碰撞都震得地動山搖!莊內百姓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紛紛逃出莊外。
唐僧在莊門口看得心驚膽戰,連聲念佛。
而隱在暗處的申公豹,卻是眼中精光閃爍。
“果然……天蓬的真實實力,遠超預料。”
戰場中,孫悟空越打越驚。
這豬八戒的招式看似粗陋,實則大巧不工,每一耙都暗合天道韻律。更可怕的是,他周身環繞的天河虛影,竟在源源不斷地汲取天地水靈之氣,補充消耗!
此消彼長之下,孫悟空竟漸漸落入下風!
“不可能!”孫悟空心中怒吼,“俺老孫苦修三年,又有《混元一氣功》淬體,怎會輸給這頭豬妖?!”
他一咬牙,使出壓箱底的神通——身外化身!
但見金光一閃,孫悟空一化爲三,從三個方向同時攻向豬八戒!
豬八戒卻是不慌不忙,九齒釘耙在身前一劃:“天河倒卷!”
譁啦——
虛空中,真的浮現出一條滔滔天河!那河水銀光璀璨,重若萬鈞,竟將孫悟空的三道化身盡數卷入其中!
“這是……弱水?!”孫悟空驚呼。
天河弱水,鵝毛不浮,仙佛難渡!此水只存在於九天之上,乃是天河本源,便是大羅金仙也不敢輕涉!
這豬妖竟能召喚弱水虛影?!
“不錯。”豬八戒聲音低沉,再不復往日憨傻,“此乃天河真經第九重——‘弱水三千’。孫悟空,你雖強,卻還不是俺的對手。”
他抬起釘耙,便要施展殺招。
就在此時,一道黑袍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兩人之間。
“夠了。”
申公豹負手而立,周身散發出一股玄奧道韻,竟將弱水虛影生生逼退!
豬八戒瞳孔一縮:“你是何人?”
“一個知道你真實身份的人。”申公豹緩緩轉身,看向豬八戒,“紫微座前,北極四聖之首,天河八萬水軍統帥——天蓬元帥,卞莊。”
豬八戒渾身劇震!
這個名字,他已經三年沒有聽過了!這三年來,所有人都叫他豬剛鬣,叫他豬妖,叫他呆子……幾乎連他自己都要忘了,自己曾是威震三界的天蓬元帥!
“你……你怎麼知道?”豬八戒聲音發顫。
“我不只知道你的身份,還知道你是如何被貶下凡的。”申公豹一字一句,“蟠桃宴上,嫦娥杯中那滴‘亂心露’,觀音菩薩親手所賜;凌霄殿上,玉帝那兩千錘,太白金星暗中加了‘碎骨咒’;輪回路上,如來佛祖更是親手封印了你七成修爲……”
“這一切,不過是爲了讓你乖乖入取經隊伍,成爲佛門護法,了卻前塵。”
豬八戒的呼吸越來越粗重。
那雙原本渾濁的豬眼中,漸漸燃起滔天怒火。
“爲什麼……”他嘶聲道,“爲什麼要告訴俺這些?!”
“因爲我和你一樣。”申公豹坦然道,“一樣是棋子,一樣被算計,一樣……不甘心。”
他頓了頓,繼續道:“天蓬,你隱藏實力,假裝憨傻,無非是想借取經之路恢復修爲,日後報仇。可你有沒有想過——即便你真能恢復大羅金仙修爲,就能抗衡玉帝、如來麼?”
豬八戒沉默。
“即便你能,可報仇之後呢?”申公豹又問,“繼續做佛門的鬥戰勝佛?還是回天庭,繼續當那個隨時可能被拋棄的天蓬元帥?”
“那你說該怎麼辦?!”豬八戒低吼。
“掀翻棋盤。”申公豹緩緩吐出四字,“不做棋子,做執棋人。”
他看向孫悟空,又看向豬八戒:“你們二位,一個是女媧補天石所化,天生地養,本該逍遙三界;一個是紫微座前大將,統帥天河,本應位極人臣。爲何要受他人擺布?爲何不能……自己定規矩?”
空中陷入長久的沉默。
只有弱水虛影還在緩緩流淌,發出譁啦水聲。
終於,豬八戒收起法天象地,恢復原本模樣。他盯着申公豹:“你想讓俺怎麼做?”
“第一,繼續裝傻,繼續做豬八戒,繼續跟隨唐僧取經。”
“第二呢?”
“第二,”申公豹取出一枚玉簡,“此乃《天河真經》全本,以及破解如來封印之法。你暗中修煉,最多五年,便可恢復全部修爲。”
豬八戒接過玉簡,神識一掃,頓時渾身一震——這果然是完整的《天河真經》,甚至比他前世所學還要精深!
“第三,”申公豹繼續道,“待你恢復修爲後,不必急着報仇。先與我合作,待時機成熟,我們一起——掀了這三界棋局。”
豬八戒沉默良久,忽然問:“俺憑什麼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申公豹淡淡道,“但你至少該信你自己——信你心中的不甘,信你這三年的隱忍,信你天蓬元帥的驕傲。”
“難道你就甘心,永遠做一頭人人嘲笑的豬妖?難道你就甘心,被那些算計你的人,當作隨意擺布的棋子?”
豬八戒握緊釘耙,指節發白。
他想起蟠桃宴上的那杯酒,想起凌霄殿上的兩千錘,想起墜入輪回時,如來那雙看似悲憫實則冷漠的眼睛……
“好!”豬八戒猛地抬頭,眼中凶光閃爍,“俺老豬便信你一回!但若讓俺發現你在算計俺……”
“那你大可一耙打死我。”申公豹微笑,“以你天河元帥之能,殺我申公豹,應當不難。”
豬八戒盯着他看了半晌,終是收起釘耙,又變回那副憨傻模樣:“既然如此……那今日這戲,還要不要演下去?”
“自然要演。”申公豹看向孫悟空,“大聖,接下來該你出場了——打敗豬八戒,收他入夥。”
孫悟空此刻已收起震驚,咧嘴一笑:“放心,演戲俺老孫最在行。”
他舉起金箍棒,大喝一聲:“豬妖看棒!”
豬八戒也舉起釘耙迎上,兩人又戰在一處。只是這一次,招式看似凶猛,實則都收了九成力道。
申公豹隱入虛空,靜靜看着。
待兩人“大戰三百回合”,豬八戒“不敵被擒”後,他才悄然離去。
離開高老莊時,申公豹回頭看了一眼。
唐僧正在給豬八戒摩頂受戒,賜名“八戒”。
孫悟空扛着金箍棒在一旁偷笑。
一切看似如常。
但申公豹知道——這取經隊伍裏,已經多了兩個心懷異志的“棋子”。
不,或許該說……是兩個即將覺醒的“執棋人”。
他抬頭望天,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西遊路上,越來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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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完)
下回預告:
流沙河底藏秘辛,卷簾大將知天命;
取經路上風雲變,五聖齊聚各懷心。
且看申公豹如何點醒沙悟淨,又如何在西遊路上,埋下顛覆佛門的最後一顆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