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雲蘅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時已經回到了床榻上。
沒過多久,鎖簧輕響,一個小丫鬟端着食盒走了進來。
放下後,又從袖中取出一支玉簫放在雲蘅手邊。
“雲夫人,這是王爺吩咐給您送來的。王爺還說,讓您安分些,別再招惹夫人不快了。”
雲蘅怔怔看着,只覺得心裏像是被人拿刀捅了又捅,痛得她喘不過氣。
阿娘那支玉簫,是她藏在箱籠最深處,是連顧衍之都未曾知曉的秘密。
她不敢示人,只因那簫身上有着極細微的御制銘刻。
關於阿娘的過往,雲蘅所知零碎。
只知道阿娘本是清流官家的嫡出小姐,才名動京城,今上當年還是皇子時便對她極爲欣賞,甚至曾流露求娶之意。
只是阿娘心有所屬,嫁與了當時尚是翰林編修的宋太傅爲妻。
後來母族卷入朝堂紛爭而敗落,阿娘在宋家的日子便一落千丈。
因無所出而備受冷眼,直到懷上雲蘅,處境才稍有好轉。阿娘從未細說她是如何離開宋府的,只在臨終前緊緊攥着她的手。
“蘅兒,娘對不起你。但你要記住,永遠...永遠別走娘的老路。別相信那些朱門繡戶裏的情意...”
可她還是走了,甚至陷得比阿娘更深。
更爲可笑的是,跟自己相差不到一歲的宋昭月,她的母親正是當年投靠阿娘的族妹。
只因眉眼間與阿娘有幾分相似,自幼便被宋家刻意栽培。今上大約在她身上窺見一絲故人影子,這才對宋家多有照拂。
雲蘅不由得冷笑,她們倆到底誰才是贗品?
把玉簫扔到一旁,卻見那小丫鬟並未如往常般立刻離開,而是絞着手指立在一旁,“夫人,您曾經救過我的命。可有什麼是奴婢能幫您做的嗎?”
雲蘅渙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定定着看了她半晌才掏出早就藏好的薄箋。
“這個,想辦法送到西街當鋪,交給櫃台後戴灰氈帽的朝奉。小心些,別讓府裏人看見。”
房門重新落鎖。
雲蘅閉上眼,在心裏默念。
阿娘,請保佑我,讓我能和你一樣。帶着阿柳,從這吃人的地方逃出去。
不知在這院子裏被關了多久,始終沒有人將炭火送來。
一天夜裏雲蘅忽然發覺自己身上滾燙,想喚人去請大夫,嗓子卻幹啞得幾乎說不出話。
她跌跌撞撞挪到門邊,用盡力氣拍打門板。許久才有人回應,“大半夜的,鬧什麼?”
“我病了,能不能求媽媽...幫忙請個大夫。”雲蘅氣若遊絲,說着身子已經順着門板滑下去。
“...真晦氣!那位正金貴着呢,誰顧得上她啊!”
“可不是嘛,王爺現在高興得什麼似的,全府上下都緊着汀蘭院,生怕有半點閃失。”
“夫人這胎才兩個月,她這病癆鬼模樣,萬一過了病氣給夫人肚裏的金疙瘩,誰能擔待?讓她熬着吧!”
喜脈?
雲蘅混沌的腦子像被冷水驟然澆過,竟有了片刻清明。
宋昭月懷孕兩個月了?
他們大婚才多久?這身孕,分明是在大婚前就有了!
雲蘅最後一點自欺也碎了。
那時她還頂着王妃名分夜夜承歡,可顧衍之已經與他的皎皎明月珠胎暗結了。她忽然覺得自己這些年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雲蘅在寒冷與高熱間浮沉,意識逐漸渙散。
就在她以爲自己會悄無聲息死去時,一個面生的小藥童提着藥箱怯生生進來。
“姨娘,王爺請了大師看府裏風水,說各院都需有人氣,不能見...空亡不吉利。這才讓我來給您瞧瞧。”
他搭脈的手指有些抖,眼神躲閃着拿出幾包粗制藥草。
“這藥性平和,您先吃着。別的藥...都先緊着汀蘭苑了。等夫人胎穩了我在求着師父來給您看。”
說完便像受驚的兔子般溜走了。
雲蘅看着那幾包草藥,忽然啞着嗓子笑出聲。
原來連這點施舍,都只是怕她這不吉沖了風水,染了那金尊玉貴的胎。
雲蘅拖着病體準備去煎藥,沒想到才一拿起草藥包,一張信紙飄然落下。
“今夜子時,側門槐樹,車馬候之。”
火光吞沒了信紙,卻在她眼中點燃了兩簇幽深的火焰。
雲蘅輕輕撫過阿柳熟睡的臉頰,心裏慢慢安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