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六年（公元201年）十月，柳明一行人返回長沙。
船入湘江時，已是黃昏。江面上漁火點點，岸邊的長沙城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寧靜。但柳明知道，這份寧靜之下，暗流正在洶涌。
“主公，黃忠將軍已在碼頭等候。”廖化提前得到消息，帶人在碼頭迎接。
柳明下船，黃忠大步上前：“柳先生，你可算回來了！長沙...要出大事了！”
“將軍莫急，慢慢說。”柳明安撫道。
衆人回到城西宅院，黃忠迫不及待地講述這半個月來的變故。
“韓玄與襄陽密使往來頻繁。”黃忠神色凝重，“昨日，蔡瑁派心腹張允秘密抵達長沙，與韓玄閉門長談半日。之後韓玄便下令，全城戒嚴，增調兵馬。”
孟公威聞言，輕捻胡須：“張允親至...看來蔡瑁是鐵了心要降曹了。”
“降曹？”黃忠一驚，“劉景升屍骨未寒，他們就要...”
“劉琮年幼，蔡瑁掌權，爲保自身富貴，降曹是最佳選擇。”孟公威分析道，“只是此事需做得隱秘，故派張允親至，聯絡荊南四郡，統一行動。”
柳明問：“零陵、桂陽、武陵那邊可有動靜？”
“零陵劉度昨日派兒子劉賢來長沙，說是購買兵器，實則是打探消息。”黃忠道，“桂陽趙範按兵不動，武陵金旋則加強了江防。”
“看來各懷心思。”柳明沉吟，“將軍，韓玄可曾與你商議？”
黃忠苦笑：“他如今防我如防賊。城防之事，全交給他侄兒韓浩。某這個中郎將，如今只能待在府中練兵。”
孟公威眼睛一亮：“這是好事。”
“好事？”黃忠不解。
“韓玄不信任將軍，便不會將機密告之。”孟公威道，“將軍不知其謀劃，他日若韓玄真要降曹，將軍反對，便不算背主，而是忠義之舉。”
黃忠恍然大悟：“先生高見！”
柳明接話：“所以將軍現在要做的，就是繼續練兵，靜觀其變。同時...秘密將將士家眷轉移到安全之處。”
“先生是說...”
“我在城南的莊園，可安置三百戶。”柳明道，“將軍可信得過的部將，可先將家眷遷入。若有變，將軍進退自如。”
黃忠感動：“先生爲黃某考慮周全，某...某真不知如何報答！”
“將軍不必客氣。”柳明正色道，“我等志在終結亂世，正需要將軍這樣的忠義之士相助。”
當夜，黃忠秘密安排心腹部將轉移家眷。而柳明則與孟公威、趙雲、蔡琰商議下一步計劃。
書房中，地圖鋪開。孟公威手指點向幾個關鍵位置：“若蔡瑁降曹，曹操必派大軍南下接收。屆時，荊州主要兵力將集中在襄陽、江陵、江夏一線。而荊南四郡...將成爲權力真空地帶。”
“我們的機會？”柳明問。
“趁亂取長沙。”孟公威直言，“韓玄若降曹，必親自或派重臣往江陵迎接曹軍。那時長沙空虛，正是取城之時。”
趙雲皺眉：“但韓浩掌握郡兵，也有數千之衆。”
“所以需要計謀。”孟公威道，“可分三步：第一步，繼續離間韓玄與黃忠，讓韓玄更加猜忌；第二步，收買韓浩手下將領；第三步，在城中散布謠言，動搖軍心。”
蔡琰補充：“還需聯絡零陵劉度、武陵金旋，至少讓他們保持中立。”
“劉度可爭取。”柳明想起之前在零陵的合作，“金旋態度曖昧，需許以利益。”
孟公威點頭：“這些事可同時進行。另外...”他看向柳明，“主公需親自去一趟江陵。”
“江陵？”
“對。”孟公威道，“江陵是荊州第二大城，囤積了大量糧草軍械。更重要的是，那裏有一位我們需要的人。”
“誰？”
“霍峻霍仲邈。”孟公威道，“此人現任江陵尉，掌管城防。他雖官職不高，但善於守城，在軍中頗有威望。若能得他相助，取江陵易如反掌。”
柳明思索。霍峻這個名字他有印象，蜀漢名將，歷史上曾以數百人守葭萌關一年，擊退劉璋萬餘大軍，是位守城奇才。
“但霍峻會背叛劉琮嗎？”
“不是背叛，是擇主而事。”孟公威道，“霍峻是南郡人，家族世代爲荊州效力。但蔡瑁、張允把持州政，排擠本地士人，霍峻早就不滿。若劉琮降曹，霍峻必不會跟隨。”
柳明下定決心：“好，我去江陵。但長沙這邊...”
“子龍將軍與我留守。”孟公威道，“有黃忠將軍相助，可保無虞。昭姬姑娘可隨主公前往，她精通音律，或可以此接近霍峻家眷，從內宅入手。”
計劃已定，衆人分頭行動。
三日後，柳明與蔡琰扮作商賈，乘船前往江陵。同行的還有廖化和十名精銳護衛，都扮作夥計。
船行三日，抵達江陵。
江陵城臨長江而建，城牆高厚，比長沙更加雄偉。碼頭上舟船如織，但氣氛緊張，守軍盤查嚴格。
柳明一行在城中客棧住下，蔡琰通過蔡氏舊關系，打聽到霍峻的住處——城西一處普通宅院，與那些奢華官邸形成鮮明對比。
“霍峻清廉，家無餘財。”蔡琰道，“他有一子一女，子名霍弋，年方十歲，聰慧過人；女名霍瑩，年方十五，精通音律，尤善古琴。”
柳明有了主意：“昭姬，你以交流琴藝爲名，拜訪霍家。我則想辦法接觸霍峻本人。”
次日，蔡琰攜焦尾琴前往霍府。霍夫人聽說蔡邕之女來訪，親自出迎。兩人論琴談藝，頗爲投契。霍瑩更是對蔡琰的琴藝敬佩不已，執弟子禮。
而柳明則通過客棧掌櫃，結識了江陵城中的一個書吏。此人姓李，在郡府任職，好酒貪財。柳明投其所好，幾頓酒宴下來，便成了“知己”。
“李兄在郡府當差，可知近來有何大事？”酒過三巡，柳明試探問道。
李書吏壓低聲音：“柳兄不是外人，我就直說了。襄陽那邊...要變天了。”
“哦？”
“蔡瑁將軍已決定歸順曹司空。”李書吏道，“張允大人前幾日秘密來江陵，與蒯越大人密談。據說，曹司空大軍不日將南下接收荊州。”
柳明心中一驚，面上不動聲色：“那江陵這邊...”
“蒯越大人是聰明人，自然追隨蔡將軍。”李書吏道，“只是霍峻霍尉...這人是個死腦筋，昨天在郡府會議上，竟然公開反對降曹，說‘劉景升待我等不滿，豈可背主投敵’，把蒯越大人都氣壞了。”
“後來呢？”
“蒯大人當場免了霍峻的城防之職，讓他回家‘養病’。”李書吏搖頭，“可惜了，霍尉是個能人，就是不會變通。”
柳明得到這個重要情報，立即與蔡琰商議。
“霍峻被免職，正是我們的機會。”蔡琰道，“霍夫人今日與我閒談，言語間對蒯越頗爲不滿，說丈夫爲荊州效力多年，卻遭如此對待。”
“霍峻本人態度如何？”
“據霍瑩說，她父親這幾日閉門不出，常在後院練武，有時深夜獨坐嘆息。”蔡琰道，“我想，他心中定有怨氣。”
柳明決定，直接拜訪霍峻。
次日，柳明攜拜帖前往霍府。門房通報後，許久才出來：“老爺身體不適，不見客。”
柳明不氣餒，將一封信交給門房：“請將此信轉交霍尉，他若仍不見，我立刻就走。”
信很短，只有一句話：“潁川柳明，爲荊州未來而來。”
半個時辰後，門房再次出來：“老爺請柳先生書房相見。”
霍府書房簡樸，除了一架書、一張案、幾張席，別無他物。霍峻年約三十五六，面容剛毅，雙目有神，雖着便服，仍有一股軍人的英氣。
“柳先生有何見解？”霍峻開門見山。
柳明也不繞彎：“在下爲救將軍而來。”
“救某？”霍峻冷笑，“某有何危難，需先生來救？”
“將軍反對降曹，已觸怒蒯越。”柳明道，“如今兵權被奪，閒居在家。但蒯越真能容得下將軍嗎？待曹軍入城，將軍這個‘反對者’，會是什麼下場？”
霍峻神色微變：“你如何知道這些？”
“在下在長沙有些耳目。”柳明道，“實不相瞞，長沙太守韓玄也已決定降曹。荊州...就要易主了。”
霍峻沉默良久，嘆道：“劉景升待某不滿，某不忍背之。但大勢如此，某又能如何？”
“將軍可想過另尋明主？”
“明主？”霍峻看向柳明，“曹孟德？劉玄德？還是孫仲謀？”
“爲何一定要在這三人中選擇？”柳明反問。
霍峻一怔：“先生的意思是...”
柳明將自己的志向和計劃，簡要說了一遍。最後道：“將軍善於守城，正是一方大將之才。若願相助，我可保將軍家小安全，更可讓將軍一展所長，不負平生所學。”
霍峻盯着柳明，許久：“先生志向不小。但空口白話，如何取信於人？”
“將軍可先送家眷往長沙。”柳明道，“我在長沙有莊園可安置。待將軍見我真有實力，再做決定不遲。”
這個提議很實際。霍峻沉思片刻：“容某考慮三日。”
“好。”
柳明離開霍府，知道已經成功一半。霍峻沒有當場拒絕，說明心已動搖。
接下來兩日，江陵城中風聲越來越緊。有消息稱，曹操已派大將曹仁率先鋒南下，不日將抵襄陽。蔡瑁下令各郡太守前往江陵會盟，共議歸順之事。
第三日深夜，霍峻派人請柳明過府。
書房中，霍峻神色堅定：“某願隨先生。但有兩個條件。”
“將軍請講。”
“第一，某只效忠能安天下之人。若他日先生變了初心，某會離開。”
“正當如此。”
“第二，江陵城中有某舊部三百人，皆忠勇之士。某要帶他們一起走。”
柳明大喜：“求之不得！只是...如何出城？”
霍峻早有謀劃：“三日後，韓玄將從長沙來江陵赴會。屆時各路人馬匯集，城防混亂。我可借舊部關系，安排先生與家小出城。但兵器馬匹，需先生自備。”
“這個自然。”
計劃商定，柳明立即讓廖化準備車馬船只。蔡琰則協助霍夫人收拾細軟，準備轉移。
就在這緊張時刻，一個意外消息傳來：劉備南逃了。
時間比歷史上早了半個月。劉備在新野得知劉表死訊後，當機立斷，率部南撤。隨行百姓多達十餘萬，日行僅十餘裏。曹操派曹純率虎豹騎追擊，情況危急。
“劉備現在何處？”柳明急切問道。
“已過當陽，正向江陵方向來。”探子回報，“但曹軍緊追不舍，前鋒已至長阪。”
長阪坡！
柳明心中一緊。歷史上有名的長阪坡之戰，就要發生了。
“主公，這是個機會。”孟公威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他竟親自趕到江陵！
“先生怎麼來了？”柳明驚訝。
“長沙局勢已穩，我讓子龍將軍留守足矣。”孟公威道，“長阪坡之戰，正是我們立威之時。”
“先生的意思是...”
“救劉備。”孟公威眼中閃過精光，“但不是白救。我們要在曹操與劉備面前，展現實力，同時...收攏人心。”
柳明立即明白：“子龍！”
“對。”孟公威道，“趙子龍萬軍之中救阿鬥，這是青史留名的機會。但這一次，我們要做得更大——不僅要救阿鬥，還要救更多的百姓，更要讓天下人知道，荊州還有一支新的力量。”
柳明熱血沸騰：“好！但我們有多少兵力？”
“黃忠將軍已秘密調集五百精銳，乘船北上，今晚可到江陵。”孟公威道，“霍峻將軍的三百舊部，加上我們的護衛，共九百人。雖不多，但都是精銳，足以在亂軍中殺出一條路。”
“何時出發？”
“今夜。”孟公威道，“長阪坡距此八十裏，急行軍一夜可到。我們要趕在曹軍合圍之前抵達。”
霍峻此時進來：“某願同往！江陵城中，某還有百餘名可靠兄弟，可一同出戰。”
“好！”柳明拍案，“那就一千精銳，赴長阪坡！”
當夜，一千精銳在江陵城外匯合。黃忠親自帶隊，這位老將聽說要救劉備，毫不猶豫：“劉豫州仁義，不可不救！”
衆人乘船沿長江而下，至當陽附近登岸，然後急行軍向長阪坡。
黎明時分，衆人抵達長阪坡外圍。眼前景象令人震撼：十餘萬百姓扶老攜幼，哭喊奔逃；劉備軍潰不成軍，四散奔走；曹軍鐵騎如狼似虎，沖殺劫掠。
“主公你看！”黃忠指向一處高坡。
坡上，一員白甲將軍單槍匹馬，在曹軍中左沖右突，正是趙雲！他懷中抱着一個嬰兒，正是劉備之子阿鬥。但曹軍越來越多，趙雲漸漸被困。
“子龍危矣！”柳明心急。
“黃將軍，你率三百弓弩手占領左側高地，壓制曹軍騎兵。”孟公威迅速布置，“霍將軍，你率三百人從右翼迂回，攻擊曹軍側後。主公與我率剩餘四百人，直沖核心，接應子龍。”
“好！”
黃忠帶人迅速占領高地，箭如雨下，曹軍騎兵紛紛落馬。霍峻則率部從側面殺入，曹軍陣腳大亂。
柳明與孟公威率主力直沖核心。趙雲見到援軍，精神大振，奮力殺出重圍。
“子龍！”柳明大喊。
“主公！”趙雲驚喜，“你們怎麼來了？”
“來不及多說，先突圍！”
衆人合兵一處，且戰且退。曹軍雖衆，但被黃忠的箭雨壓制，又遭霍峻側擊，一時難以合圍。
混戰中，柳明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張飛率二十餘騎，守在當陽橋頭，正掩護百姓過橋。
“翼德將軍！”柳明喊道。
張飛回頭，見到柳明和趙雲，大喜：“柳先生！子龍！快來！”
衆人退至橋邊，百姓已大半過橋。張飛手持丈八蛇矛，立於橋頭，對着追來的曹軍大喝：“燕人張翼德在此！誰敢決一死戰！”
聲如巨雷，曹軍竟一時不敢上前。
趁此機會，柳明等人迅速過橋。張飛見衆人已過，命人拆毀橋板，斷後而退。
安全地帶，劉備迎了上來。他衣衫襤褸，滿面塵土，但眼中仍有光芒。
“柳先生！子龍！黃將軍！”劉備一一執手，“若非諸位相救，備今日休矣！”
柳明道：“豫州不必客氣。此地不宜久留，曹軍很快會搭橋追來。”
“先生所言極是。”劉備看向身後殘兵敗將，神色黯然，“只是百姓...”
“豫州先走，我率部斷後。”柳明道。
劉備感動：“先生大恩，備沒齒難忘！”
衆人繼續南撤。柳明、趙雲、黃忠、霍峻率部斷後，且戰且退。曹軍追了三十裏，見難以取勝，又空中埋伏，終於退去。
傍晚，衆人抵達安全地帶清點。此戰，柳明部傷亡百餘，但救出百姓數千，更與劉備結下生死之交。
營火旁，劉備設宴感謝。關羽、張飛、簡雍、糜竺等人都在。
“今日若無諸位，備與犬子皆休矣。”劉備舉杯，“此恩此德，備永世不忘！”
柳明回禮：“豫州仁義，天下皆知。今日之事，理所應當。”
宴後，劉備私下找到柳明：“先生大才，備早有所知。今又救備於危難，備無以爲報。若先生不棄，願與先生共圖大業！”
又是招攬。但這一次，柳明有了新的想法。
“豫州厚愛，在下心領。”柳明道，“但在下已有基業在長沙，不便相隨。不過...”他頓了頓，“在下願與豫州結盟。”
“結盟？”
“對。”柳明正色道，“曹操勢大，非一人可敵。豫州可往江夏，與劉琦公子會合，聯合江東孫權，共抗曹操。在下在長沙，可爲豫州後援，提供糧草兵器。”
劉備眼睛一亮：“先生真願相助？”
“當然。”柳明道，“不過，在下也有一個請求。”
“先生請講。”
“他日若我得勢，豫州可願承認？”柳明直視劉備。
劉備一怔，沉默良久，緩緩道：“若先生真能救民於水火，開創太平，備...願奉先生爲主。”
這話說得艱難，但真誠。柳明動容：“豫州言重了。願你我攜手，共抗強曹，還天下太平。”
兩人擊掌爲誓。
次日，劉備率部繼續南撤，往江夏而去。臨別時，他將一支令箭交給柳明：“見此令箭，如見備面。荊州境內，先生可憑此調遣備之餘部。”
柳明鄭重接過。
送走劉備，柳明等人返回江陵。此時江陵城中已亂，蒯越等人得知劉備南逃、曹軍將至，加緊準備降曹事宜。
霍峻的家眷已秘密送往長沙，他再無顧忌，召集舊部，與柳明裏應外合，一舉控制江陵城防。
十月初，曹操大軍南下。劉琮在蔡瑁、蒯越勸說下，出城投降。曹操兵不血刃，得襄陽。
但江陵出了變故——霍峻拒不降曹，閉城堅守。曹操派曹仁率軍三萬攻城，霍峻僅以千人守城，竟堅守十日不下。
第十一日夜，柳明率部接應，霍峻放棄江陵，率部南撤。臨走前，他們將城中糧草軍械盡數運走，帶不走的則一把火燒毀。
曹仁得到的，是一座空城。
長沙城中，柳明勢力大漲。霍峻來投，帶來三百精銳；黃忠公開表態支持，掌控了長沙軍權；孟公威運籌帷幄，趙雲練兵備戰。
而劉備在江夏站穩腳跟後，派諸葛亮出使江東，促成孫劉聯盟。
建安六年冬，赤壁之戰前夕，荊州大地上，一支新的力量正在崛起。
亂世之中，第四國的雛形，已隱約可見。
（第十章完，字數：5208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