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三天的準備期,在縫補、打包、練習魔法和越來越按捺不住的興奮中,倏忽而過。

出發的那個清晨,天空是帶着露水氣息的魚肚白。我深吸一口氣,將釋迦縫制的深灰色鬥篷仔細系好,兜帽鬆鬆地搭在腦後,確保每一寸皮膚都籠罩在“暗影匿行”的庇護之下。背上那個被我們塞得鼓鼓囊囊、用魔法略作加固的行囊,我轉頭看向身旁同樣背好行李的釋迦。他也換上了一身便於行動的深藍色簡樸和服,紫色長發在腦後低低束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沉靜的側臉。

“走咯!”我壓低聲音歡呼,率先邁出了洞口。

晨光熹微,林間的薄霧尚未完全散去,草葉上凝結着晶瑩的露珠。陽光穿過枝葉的縫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駁晃動的金色光斑。我試探性地伸出一只手,讓陽光完全落在手背上——溫暖,純粹的溫暖,沒有任何刺痛或警告。這種感覺奇妙極了,仿佛一直緊閉的大門終於敞開,門後是一個我從未真正觸碰過的、鮮亮又溫柔的世界。

“我真的……在白天走路了!”我忍不住對釋迦小聲說,聲音裏帶着壓不住的雀躍。

釋迦走在我身後半步,聞言輕輕“嗯”了一聲,紫眸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溫潤,嘴角噙着一絲淺淡的笑意。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安靜地跟着我,像一道無聲卻堅實的影子。

最初的興奮讓我像個剛出籠的鳥兒。我背着行囊,卻絲毫不覺得沉重,在林間小徑上蹦蹦跳跳,一會兒躥到路邊去嗅一朵帶着朝露的野花(雖然聞不到香味,但樣子好看),一會兒又攀上矮樹,摘幾顆紅豔豔的、不知名的漿果(同樣不能吃,但顏色喜人)。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驅散了長年累月浸染在骨髓裏的、屬於黑夜的陰冷。我甚至嚐試着在陽光下小跑了幾步,深灰色的鬥篷在身後揚起,感覺輕盈得要飛起來。

釋迦沒有阻止我這些幼稚的行徑,只是在我跑得太遠、快要脫離他視線時,才會提高聲音,用他那軟糯卻清晰的語調喚一聲:“伊利斯,慢點。”

我便又笑嘻嘻地跑回來,湊到他身邊,嘰嘰喳喳地說着陽光多麼暖和,樹影多麼有趣,路上看到的蟲子多麼奇怪。他只是聽着,偶爾點頭,目光始終溫和。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我們來到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邊。溪水潺潺,在陽光下閃着碎金般的光芒。

“休息一下。”釋迦說着,放下了行囊。他動作麻利地卷起褲腿,脫下鞋襪,赤足踏入清涼的溪水中。水流沒過他白皙的腳踝,他微微彎腰,目光專注地掃視着水底。沒過多久,他出手如電,雙手各抓起一條肥碩的溪魚。

我在溪邊找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下,托着腮,看着他熟練地清理魚鱗、剖洗內髒,然後架起我們攜帶的小型便攜爐灶,點燃柴火。火焰舔舐着串在樹枝上的魚身,很快,油脂的香氣混合着釋迦撒上的鹽巴和某種幹香草的辛辣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勾得人食指大動——雖然我的“食指”大概不會爲這個動。

第一只魚烤得外焦裏嫩,金黃油亮。釋迦仔細吹了吹,遞給我:“小心燙。”

我接過,湊到鼻子邊深深地嗅了一下。真香啊!炭火的焦香,魚肉的鮮甜,調料的辛香,層次豐富,是記憶碎片裏“美食”該有的樣子。我小心翼翼地在魚肚子上最肥美的地方咬了一小口。

……依舊是味同嚼蠟。口感綿軟,但沒有味道,如同咀嚼一塊浸了油脂的軟木。我咀嚼了幾下,最終還是沮喪地咽了下去,然後像只饞嘴又吃不到的小狗,抱着烤魚,貪婪地嗅着那誘人的香氣。

釋迦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麼,只是繼續翻轉着第二只魚。等到他自己的那只也烤好,慢條斯理地吃完後,他很自然地伸出手。我趕緊把我那只只咬了一小口的魚遞過去。他接過來,神色如常地繼續吃光,仿佛這只是旅途中最普通不過的一個環節。

收拾好爐灶和殘骸,我們再次上路。白天趕路,夜晚則尋找避風處點燃篝火。火光跳躍,映照着釋迦沉靜的側臉和我的興奮未褪的紅瞳。我們分享着白天的見聞,討論着接下來的路線,更多時候是我在說,他在聽。他也會教我一些野外生存的小技巧,比如如何辨別可食用的菌類(雖然對我沒用),如何尋找最幹淨的水源。夜晚的森林不再是我的獨舞場,而是我們共同的、安靜的棲息地。

就這樣走走停停,大約兩三天後,我們視野中出現了連綿的軍營帳幕和木質防御工事的輪廓,空氣中也多了些煙火和人聲——九條陣屋到了。

這裏的氣氛與寧靜的野外截然不同。道路上人來人往,有行色匆匆的商人,有押運物資的士兵,也有像我們一樣背着行囊的旅人。建築多是結實的木石結構,看起來比踏鞴砂的工坊房屋要規整許多。空氣中飄蕩着海風的鹹腥、食物烹煮的香氣、金屬摩擦和人們交談的嘈雜聲響。

我像個真正的鄉下孩子第一次進城,眼睛都不夠看了。這邊瞧瞧擺着各種奇怪海產和內陸商品的攤位,那邊看看鐵匠鋪裏火花四濺的打鐵場景。釋迦不得不一直拉着我的手,防止我走散或撞到別人。

“伊利斯,看路。”他低聲提醒,語氣裏有一絲無奈,但更多的是一種縱容。

就在我們即將穿過一片相對僻靜的路段,前往港口區時,麻煩找上門了。

四個衣衫襤褸、眼神凶悍的浪人,手持着磨損嚴重的打刀,大大咧咧地攔在了路中央。

“喂,小子們,”爲首一個滿臉橫肉的浪人咧嘴笑道,露出黃黑的牙齒,“把身上值錢的東西和摩拉交出來,大爺們心情好,或許能放你們一條生路。”

釋迦眉頭微蹙,上前半步,似乎想說什麼。但我比他更快。

憋了好幾天的“正常”趕路,乍一看到這種送上門的“娛樂”,我哪裏還忍得住?像只看到毛線球的貓(或者說,撒歡的哈士奇),我眼睛一亮,甚至沒等對方把話說完,就興奮地低喊一聲:“看我的!”

右手虛空一握,暗紅色的空間裂縫驟現,那柄猙獰華麗的猩紅水晶鐮刀被我“鏘”地一聲拔了出來!近兩人高的巨大武器在我手中輕若無物,在陽光下折射出妖異刺目的紅光,瞬間將四個浪人臉上猥瑣的笑容凍結成了驚恐。

“等、等等——”浪人頭目的話噎在喉嚨裏。

我哪管那麼多,助跑兩步,一個輕躍,鐮刀帶着淒厲的破空聲橫掃而過!

“咔嚓!咔嚓!咔嚓!”

幾聲清脆的斷裂聲幾乎同時響起。浪人們手中劣質的打刀如同枯枝般應聲而斷。猩紅的鐮刃去勢不減,如同熱刀切黃油,毫無阻礙地劃過他們的身體、手臂、腿部……

沒有慘叫,只有一瞬間被截斷的吸氣聲,和隨之而來的、沉悶的物體落地聲。

鮮血如同綻放的殘酷之花,在陽光下噴濺開來,將灰色的地面染成大片大片的暗紅。

我輕盈落地,巨大的鐮刀挽了個漂亮的刀花,抗在肩上,對自己幹淨利落(雖然有點過於暴力)的“首秀”非常滿意。但下一秒,我就對上了釋迦微微蹙起的眉頭,和他眼中那一閃而過的、不贊同的神色。

糟糕……好像又把場面弄得太難看了。

我趕緊鬆開鐮刀,任由它化作紅光消散。然後像做錯事的孩子,耷拉着腦袋,小步挪回釋迦身邊。

“對不起……”我小聲嘟囔,“我……我沒控制住。他們太討厭了。”

釋迦看着眼前狼藉血腥的場面,輕輕嘆了口氣。他沒多說什麼,只是揉了揉我的短發(鬥篷兜帽早已在打鬥中滑落):“下次,至少等對方把話說完,或者……別用那麼大的武器。”

“嗯嗯!”我連忙點頭,然後想起什麼,眼睛又一亮,“對了!不能浪費!”

我跑到那幾具殘破的屍體旁,集中精神,施展出操控血液的能力。散落各處、即將滲入泥土的血液,如同受到無形的牽引,紛紛逆流而起,匯聚成一股股暗紅的細流,精準地注入釋迦爲我準備的、用魔法擴容過的特制水壺中。壺口不大,但內部空間經過折疊,足以容納驚人的液體。看着血液汩汩流入,我滿意地點點頭——這可是上好的“儲備糧”呢!

收集完血液,我和釋迦開始收斂殘局。我們將還能辨認的肢體殘塊歸攏到一處,用從浪人身上搜出的錢袋(裏面竟然有三四萬摩拉,真是一筆橫財!)雇了兩個路過的、膽大的苦力,幫忙挖了個淺坑草草掩埋。至於那些斷掉的武器和破爛衣物,我們挑揀了還算完整或可能有用的(比如幾枚品相不錯的勾玉,一些火折子),塞進了行囊。可惜那些刀都斷了,不然到了集市說不定能換點錢。

處理完這一切,我們重新上路。我偷偷觀察釋迦的神色,他似乎已經恢復了平靜,只是偶爾看向我時,眼神裏會多一絲復雜的、我讀不懂的思緒。

又走了半天,九條陣屋真正的核心聚居區出現在眼前。這裏遠比外圍熱鬧,商鋪林立,酒旗招展,碼頭上停泊着大小船只,裝卸貨物的號子聲、商販的叫賣聲、孩童的嬉鬧聲混雜在一起,充滿了鮮活粗糙的市井氣息。

釋迦拉着我,熟門熟路地在人群中穿梭。他先帶我去了港口,找到一艘即將開往鳴神島甘金島的小型客船,與船老大談好了價錢,預付了定金,約定明早出發。他的溝通流暢自然,與在踏鞴砂時那種帶着懵懂和努力融入的感覺不同,此刻的他顯得沉穩而可靠,仿佛早已習慣了與人類世界的種種規則打交道。

定好船票,他才鬆了一口氣,帶着我在鎮子裏找了一家看起來還算幹淨整潔的旅店。旅店是典型的稻妻風格,木結構的兩層小樓,門簾上寫着“湯宿”字樣。

“一間廂房。”釋迦對櫃台後的老板娘說道,付了房錢。

這是我第一次正式踏入人類的居所內部。推開門,一股混合着木頭、幹淨被褥和淡淡熏香的氣息撲面而來。房間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條:兩張鋪設着潔淨棉布床單的榻榻米,一張矮桌,兩個坐墊,角落裏還有一個裝着清水的陶罐和臉盆。窗戶糊着潔白的窗紙,透進柔和的天光。

“哇!”我扔下行囊,像個好奇寶寶一樣在房間裏轉悠。摸摸光滑的榻榻米,戳戳蓬鬆的被褥,又跑到窗邊試圖透過窗紙看外面的街景。“這就是床嗎?好軟!比山洞裏的幹草堆舒服多了!還有桌子!椅子!哦,是坐墊……水罐!真方便!”

釋迦看着我在房間裏竄來竄去,臉上浮現出那種熟悉的、溫柔又無奈的笑意。他放下行李,走過來拉住我:“先洗漱。身上都是灰塵和……味道。”他避開了血腥味這個詞。

他打了熱水,擰了布巾,仔細地幫我擦臉、洗手,甚至試圖幫我梳理那頭因爲短而顯得有點亂翹的銀發。我乖乖坐着,享受着他的照顧,心裏暖洋洋的。原來有人照顧的感覺是這樣的。

輪到他自己洗漱時,我就趴在榻榻米上,把臉埋進蓬鬆的被褥裏,深深吸了一口氣——陽光曬過的、幹爽溫暖的味道。怪不得……怪不得釋迦以前會喜歡人類的生活。確實很舒服,很便利,很有……“家”的感覺。

等釋迦也洗漱完畢,換上幹淨的裏衣,我們在矮桌邊相對坐下。窗外天色已暗,旅店走廊裏傳來其他住客隱約的談笑聲和木屐走過的嗒嗒聲。

我爬到自己的鋪位上,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釋迦,快來!”

釋迦順從地躺下。我立刻像只八爪魚一樣滾過去,手腳並用地抱住他,把臉埋在他散發着皂角清香的頸窩裏,蹭來蹭去。

“釋迦釋迦,”我悶聲說,聲音裏帶着滿足的嘆息,“人類住的房子真好,床好軟,被子好香。我們以後也要有一個這樣的大房子,好不好?比這個還要大,還要漂亮!也要有軟軟的床,大大的窗戶,然後我們每天都一起睡!”

釋迦的身體微微僵了一下,隨即放鬆下來。他伸出手臂,輕輕環住我的腰。月光從窗紙透進來,朦朧地照亮他精致的側臉。他槿紫色的眼眸在昏暗中顯得格外深邃,靜靜地注視着我,裏面翻涌着我依舊無法完全解讀的情緒——有溫柔,有憐惜,或許還有一絲……恍然與釋懷?

“好。”他輕聲應道,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清晰,“以後,會有一個屬於我們的大房子。”

他頓了頓,補充道:“只有我們。”

這句話像一顆小小的蜜糖,落進我心裏,甜絲絲地化開。我高興地又在他臉上親了好幾口,直到他耳根泛紅,輕輕推開我的臉。

“睡覺了,伊利斯。明天還要趕船。”

“嗯!”我用力點頭,終於肯安靜下來,但依舊緊緊抱着他,像抱住全世界最珍貴的暖爐。

身下的榻榻米柔軟而有彈性,身上的被褥輕盈溫暖,空氣中彌漫着安寧的氣息。最重要的是,我的釋迦殿下就在身邊,呼吸平穩,心跳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與我胸腔裏那顆空缺處的寂靜形成奇異的共鳴。

這是來到這個世界後,我第一次睡在真正的“床”上。

真舒服啊。

軟軟的,暖呼呼的。

還有我的寶貝陪着我。

我帶着滿心的新奇、滿足和對未來“大房子”的憧憬,在這片陌生的、卻因爲身邊之人而倍感安心的溫暖中,沉沉睡去。

窗外的九條陣屋漸漸沉寂,海潮聲遠遠傳來。在這間普通的旅店廂房裏,一個曾孤獨徘徊於黑夜的吸血鬼,和一個曾渴望融入人群卻傷痕累累的人偶,找到了屬於他們的、第一個短暫卻真實的落腳點。旅途才剛剛開始,而關於“家”的約定,已然在月光下悄然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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