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同志,你去哪裏?你肩膀需要包扎遊不得水,我們送你出去......”
幾名士兵還沒從小姑娘兀自拔鐵片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就見她又一個猛扎進渾濁的黃水中,順着砸開的窗戶遊了出去。
夏牧溪抓住就近的石柱浮上水面,看向淹沒在洪水中輪子朝天的火車,仔細辨別貨倉所在的方位。
身後傳來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瞬間如有一雙大手迅速撅住她的心髒。
“同志,你們幫我爺爺找到照片好不好,不然我爺爺死不瞑目......”
夏牧溪僵着脖子扭頭看去,只見站滿幸存者的石頭屋屋頂上,洪水在底下洶涌波動,剛才那個老人家躺在地上臉色煞白一動不動,好像失去了所有生機,他的孫子跪在一旁淚如雨下,一遍遍哀求着。
一旁穿着白大褂的軍醫收起聽診器搖了搖頭,“患者嚴重休克,意識喪失,初步診斷是創傷性氣胸,如果十分鍾內不能送醫院,恐怕......”
圍觀的衆人齊齊看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中年人,眼底滿是同情。
“老人家活這麼大歲數也夠了,死就死了吧!”
夏牧溪淚眼朦朧,看向即將被洪水徹底淹沒的貨倉位置。
阿媽好像就站在水面上,一臉慈愛地看着她。
好像在同她說:“你看吧閨女,世上還是有說真話的,咱們幫人一把,說不定以後他們也會幫你一把!”
“阿媽......”
夏牧溪輕聲呼喚着,摳在石柱上的手越收越緊,終是手上一個用力,翻身上了石頭屋屋頂。
她上下掃了眼地上已然休克的老人家,心念一起該如何救治眼前傷者,整個人就被拉進空間裏的文化學校。
萬籟俱寂,耳邊好像只剩下老人家孫子的哭喊聲。
夏牧溪回過神來時,老人家的孫子已經被拉起來,一床白布就要蓋在老人家身上。
“等等,她還有救!”
“鋼筆借我!”
夏牧溪反手從軍醫白大褂的口袋裏摸出一支鋥亮的鋼筆,又順手拿了他一旁隨身攜帶的消毒棉片,動作快得讓人眼花繚亂。
“誰有打火機?”她揚聲問,聲音冷靜得不含一絲波瀾。
旁邊一個小夥子慌忙遞過打火機,夏牧溪硯點燃棉片,快速在鋼筆筆尖和女人左側鎖骨中線第二肋間的皮膚上來回燎了兩下消毒。
隨即她深吸一口氣,握緊鋼筆,拇指按住筆尾,鋒利的筆尖對準標記點,毫不猶豫地垂直刺入。
“噗”的一聲輕響,筆尖穿透胸壁,一股氣體帶着微弱的血沫瞬間噴涌而出。
老人家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原本停滯的呼吸竟緩緩恢復了一絲起伏。
巴圖跟着士兵們一路救援到火車站外頭站台的房子時,大老遠就看到被人群圍在中間的女人身影。
他飛奔過去,看到的就是這讓他足以銘記一生的畫面。
大雨傾盆。
那姑娘卻半點沒顧得上臉上沖刷的雨水,屈膝跪地面容從容地救人。
當鋼筆落下的瞬間,周遭的喧鬧好像都成了背景,眼裏只剩那個握着鋼筆、逆光而立的身影。
地上的老人家蘇醒過來,同樣和她差不多的老人家孫子更是哭喊着撲進爺爺的懷抱。
周遭傳來衆人的掌聲,在底下不斷奔涌的洪水聲中,顯得格外清晰洪亮。
夏牧溪從地上站起來時,身子晃了晃,巴圖這才看清小姑娘右肩上有汩汩鮮血流出,她身上的衣服早已看不出顏色。
他趕忙上前扶住她,卻被她一把推開。
“謝謝,我沒事!”
巴圖摸了滿手的血,心髒處陣陣揪疼,剛想關心兩句,就見她連眼神都沒給他一個,一個箭步沖出屋頂再次扎入奔騰的滾滾洪水中。
半個小時後。
當巴圖在火車貨倉裏找到夏牧溪時,夏牧溪還在渾濁的黃水底下,四處摸索着。
她一遍遍浮出水面換氣,又一遍遍潛入水底摸索,絲毫不顧及她肩頭的傷口已經逐漸發黑。
水底下。
巴圖心急如焚,試圖將她拉出貨倉,她卻執拗地一次次推開他,繼續往水裏頭潛。
終於,她像是摸索到什麼,艱難地在貨倉底部拉扯出一個大貨箱。
巴圖趕忙合力將大貨箱一同托上了水面。
在擠滿了幸存男女老少的石頭屋屋頂上,頭頂像破了洞的黑壓壓天幕,大雨傾盆。
周遭是翻騰的滾滾洪水。
一口棺槨就這麼赫然呈現在衆人面前。
夏牧溪小心翼翼將裏頭的阿媽抱了出來。
她脫下身上的外衣,擰了把水,輕輕爲阿媽擦拭掉臉上的髒污。
撿起地上不知誰掉落的梳子,顫抖着手輕輕爲阿媽梳好散亂的頭發。
巴圖看着這一幕,眼眶陣陣酸澀,心髒仿佛被什麼東西擊中了般。
一種溢滿胸腔的激蕩情感如藤蔓般破開他冰封已久的心,瘋狂生長。
*
洪水退去後,災民們被轉移至附近山上搭建的避難所暫住。
因爲介紹信被水浸溼糊了字跡,夏牧溪生怕他們盤查失蹤人員時阿媽被發現扣下,於是寫了去隔壁城市探親,並隨意登記上一世她和傻子老公住的筒子樓地址後,便匆匆背着阿媽出了平安縣。
巴圖因爲接到任務必須去鄉下繼續投派救援物資,就拜托一名相熟的排長負責照顧夏牧溪。
沒想到等他回來時,夏牧溪早已帶着阿媽偷偷溜走了。
排長十分愧疚,他壓根不曉得巴圖連人姓名地址都不知道,帶巴圖找到登記處查看。
登記處,巴圖和之前夏牧溪救的那老人家孫子撞了個正着。
兩人,一個爲找心上人,一個爲報恩。
只見登記地址那欄寫着的是臨州一處地址,後面名字被雨水浸糊,只隱約看到姓氏“夏”字。
巴圖輕輕摩挲着冊子上娟秀的字體,心底的小鹿幾乎破胸而出。
他想他肯定是瘋了,就幾個小時沒見,他就瘋狂地想她,想把她占爲己有。
沒有多想,他立馬給在內蒙古的阿爸拍去電報,告訴他自己要娶一個漢族老師爲妻,希望阿爸能去熬包向長生天祈禱,能讓他早日得償所願。
之後幾日他被救災一些後續事情絆住腳一直走不開,司令部那邊又着急催他回去,沒辦法只能拉下臉給在臨州當教育局局長的戰友孫進揚打去電話,讓他去打探人家姑娘消息。
孫進揚接到電話時,正準備和幾個下屬一起去學校視察。
聽到多年沒見的戰友第一次求他幫忙,竟然是打探一個姑娘大爲吃驚。
“巴圖,你不是說這輩子祖國就是你的妻子,你要守身如玉一輩子嗎?怎麼突然開竅了?”
巴圖在電話那頭冷着臉,說出的話卻是婆婆媽媽,“那姑娘好像母親剛過世,送母親回娘家辦喪事,她估計現在已經回學校了,人家小姑娘剛失去母親,你幫我去學校慰問一下......”
孫進揚是個直來直去的東北漢子,趕忙在電話這頭拍着胸脯打包票,“好兄弟,你別害羞扯東扯西了,你追媳婦就是我追媳婦,我保準你一個月內娶上媳婦,明年抱上大胖小子!”
巴圖掛了電話,一向緊抿的唇角此時高高翹起。
他摸了摸自個臉,這才發覺自己的臉早就滾燙一片燒着了。
他和她,會有個大胖小子?
對,那他要抓緊和那個小表妹退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