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野覺得自己這二十六年算是白活了。
他在邊境線上趴過三天三夜的雪窩子,眼睫毛結了冰都沒眨一下;他在演習場上對着幾百號新兵蛋子吼一嗓子,能把人嚇得腿肚子轉筋。可現在,面對自家宿舍裏這光着兩條大白腿的女人,他連手腳該往哪放都不知道了。
那件白襯衫是他唯一的便裝,的確良的料子,挺括,不沾身。平時穿在他身上那是緊繃繃的硬漢風,現在掛在蘇晚身上,就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袖子長得蓋住了手背,只露出幾根粉蔥似的指尖。領口大開,鎖骨那一片白得晃眼。最要命的是下擺,那是真的短。剛遮住,兩條腿筆直、勻稱,在清晨的陽光下泛着一層瑩潤的光澤,連膝蓋頭都透着誘人的粉色。
她還沖他笑。
那笑裏帶着鉤子,甜得發膩,再加上那聲千回百轉的“陸野哥”,陸野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腦門,鼻子裏熱烘烘的,差點沒流出鼻血來。
“你……”陸野嗓子眼裏像是塞了團棉花,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你怎麼穿成這樣?”
蘇晚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臉無辜地扯了扯衣擺,還在原地轉了個圈。那衣擺隨着動作飛起來一點,裏面的風光若隱若現,看得陸野太陽穴突突直跳。
“我的衣服在包裏,太沉了,拽不出來。”蘇晚眨巴着大眼睛,理直氣壯地告狀,“而且屋裏暖氣不夠熱,我原來的衣服都餿了,這件襯衫掛在外面,我就借來穿穿嘛。陸野哥,你不會這麼小氣吧?”
借?
這是借衣服的事兒嗎?
這是要命的事兒!
陸野深吸一口氣,猛地轉身,咣當一聲把那扇可憐的房門再次狠狠甩上,順手把插銷給插死了。
他背靠着門板,胸膛劇烈起伏,眼神死死盯着地面,根本不敢往蘇晚那個方向瞟。
“趕緊把褲子穿上!”陸野咬着牙下令,聲音嚴厲得像是在訓話,“這是部隊家屬院,人多眼雜,萬一要是被人看見像什麼話?成何體統!”
蘇晚看着他那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心裏的小人早就笑得滿地打滾。
這男人,純情得可愛。
她要是真想讓人看見,早就開着門了。關門就是爲了給他一個人看的,這點情趣都不懂,真是塊木頭。
“那你幫我拿嘛。”蘇晚坐在床沿上,兩條腿晃啊晃的,“那個大包我真的弄不動。”
陸野沒轍。
他只能硬着頭皮走過去,目不斜視,像是個瞎子一樣繞過蘇晚,直奔牆角的行李堆。
帆布包確實沉,裏面塞滿了原主帶來的破銅爛鐵。陸野單手拎起來,像是拎一只小雞仔,輕鬆地放到桌子上,拉鏈一拉,譁啦一聲。
“哪條?”他問。
“那條黑色的棉褲。”
陸野翻出來,看都沒看,反手扔給蘇晚:“穿上。立刻。馬上。”
蘇晚接過褲子,慢吞吞地往腿上套,嘴裏還小聲嘟囔:“凶什麼凶……明明剛才看直了眼……”
陸野聽力極好,這話一字不漏地鑽進耳朵裏,讓他剛降下去一點的耳根熱度又竄了上來。
他轉過身去收拾桌子上的飯盒,試圖轉移注意力。
這一轉身,他才發現屋裏不一樣了。
那股常年散不去的單身漢宿舍味——混合着膠鞋底的橡膠味、陳年煙草味,還有那種幹燥灰塵的味道,全都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淡、極雅的清香。
像是春天的茉莉花開了,又像是某種高級香皂的味道。這味道不沖鼻子,卻霸道得很,把這十幾平米的空間填得滿滿當當。
陸野愣了一下,鼻子動了動。
真香。
這就是女人住進來的感覺嗎?
他又掃了一眼四周。被子雖然疊得不夠方正,但也整整齊齊;
桌上亂七八糟的文件和雜物被歸攏到了一邊;
臉盆架上的毛巾被拉得平平整整。
就連那個怎麼看怎麼醜的搪瓷缸子裏,都插了一枝不知道從哪折來的枯梅枝,幾朵紅梅苞在蒸汽裏欲開不開,給這灰撲撲的屋子平添了幾分生機。
陸野的心,莫名地軟了一下。
那種感覺很奇怪。
就像是常年在荒漠裏行軍的人,突然走進了一片綠洲。這不僅僅是一個住處了,這有了點家的意思。
“好了。”身後傳來蘇晚的聲音。
陸野回頭。
蘇晚已經套上了那條略顯臃腫的黑色棉褲,上面還是穿着他的大襯衫,袖子卷了幾道,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腕。雖然那股子妖精勁兒被棉褲壓下去不少,但那種慵懶又居家的感覺,反而更讓人挪不開眼。
“吃飯。”
陸野把飯盒蓋子揭開。
兩個白白胖胖的大肉包子,還在冒熱氣。兩個煮雞蛋,殼上帶着點裂紋。
那碗小米粥熬出了米油,金燦燦的,看着就有食欲。
蘇晚眼睛亮了亮。
這在七十年代末,絕對是高幹待遇了。普通人家早上能喝碗棒子面粥就不錯了,誰舍得吃肉包子?
“哇,好香啊!”蘇晚湊過來,小鼻子在包子上方吸了吸,“陸野哥真好。”
這記馬屁拍得陸野受用得很。他板着的臉稍微緩和了一點,拉開那把唯一的木椅子:“坐這吃。”
“那你呢?”
“我站着。”
屋裏就一把椅子,陸野自然不可能跟媳婦搶座。
他端着那碗粥,本來想直接往嘴裏倒,但看了看蘇晚那細嚼慢咽的樣子,又硬生生忍住了。
蘇晚坐在椅子上,手裏抓着那個比她拳頭還大的肉包子,咬了一小口。
白面宣軟,肉餡肥美,油水順着嘴角都要流出來了。
“好吃。”蘇晚滿足地眯起眼,兩腮鼓鼓的像只小鬆鼠。
陸野看着她吃,竟然覺得自己沒那麼餓了。
他拿起一個雞蛋,在桌角磕了磕,正準備剝。
“陸野哥。”蘇晚突然停下嘴,把手裏的包子放下,伸出兩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幹什麼?”陸野警惕地看着她。
“手酸。”蘇晚委屈巴巴地撅起嘴,“昨晚被你抓着手睡了一宿,現在手指頭都是僵的,剝不動雞蛋殼。”
陸野:“……”
這倒打一耙的本事,她是練過的吧?
昨晚到底是誰抓着誰不放?到底是誰像個八爪魚一樣纏着他不撒手?
“愛吃不吃。”陸野冷着臉,把自己手裏的雞蛋剝好,一口塞進嘴裏,嚼都沒嚼兩下就咽了下去,故意做出一副冷酷無情的樣子。
蘇晚也不惱,就那麼眼巴巴地看着他。
那雙眼睛裏水霧彌漫,寫滿了控訴:你欺負人,你不疼老婆,你是個壞蛋。
陸野只堅持了不到十秒鍾。
他在心裏罵了一句髒話,認命地拿起第二個雞蛋。
粗糙的大手捏着那枚小小的雞蛋,動作笨拙卻極其小心。指甲蓋一點點摳掉蛋殼,生怕把裏面的蛋白給帶下來。
他堂堂一個團長,這雙手是用來拆槍、擒拿、格鬥的,現在竟然淪落到在這給人剝雞蛋。
這要是讓手底下那幫兵看見了,大牙都得笑掉。
“給。”
一顆光溜溜、白嫩嫩的雞蛋遞到了蘇晚面前。
蘇晚眉開眼笑,接過雞蛋:“謝謝老公!”
這一聲老公,叫得比剛才的陸野哥還要甜三個加號。
陸野身子一僵,感覺骨頭縫裏都酥了一下,別過臉去不想看她那得意的樣。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低聲嘟囔。
蘇晚假裝沒聽見,捧着雞蛋咬了一口。
蛋白軟嫩,口感極好。
可是……
蘇晚看着露出來的蛋黃,眉頭皺了起來。那是幹巴巴的蛋黃,噎人,她上輩子就不愛吃。
“怎麼不吃了?”陸野看她停下來,以爲又是哪裏不舒服。
蘇晚把剩下的大半個雞蛋舉起來,遞到陸野嘴邊。
“我不愛吃蛋黃。”她理直氣壯,“噎得慌。”
陸野低頭看着那枚雞蛋。
上面還留着一排整齊的小牙印,缺口處沾着一點晶瑩的津液。那是她咬過的。
這……
這算是怎麼回事?
“不吃就扔了。”陸野喉結滾動了一下,語氣生硬。
“不行!”蘇晚立刻反對,“浪費糧食是可恥的!毛主席教導我們,貪污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陸野哥,你可是團長,要以身作則。”
大帽子一扣,陸野被堵得啞口無言。
在這個物資匱乏的年代,浪費糧食確實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哪怕是一個蛋黃,那也是好東西。
可是,這是她嘴裏剩出來的啊!
“快點嘛,舉着手好累哦。”蘇晚又往前送了送,那雞蛋幾乎都要碰到陸野的嘴唇了。
她眼底藏着狡黠的笑意。她就是故意的。
她要一點一點,把這個男人的底線給磨沒了。要讓他習慣吃她的剩飯,習慣她的味道,習慣這種親密無間的分享。
陸野看着那枚帶着牙印的雞蛋,又看了看蘇晚那期待的眼神。
最後,他心一橫,眼一閉。
頭往前一探,張嘴,一口將那大半個雞蛋卷進了嘴裏。
他的嘴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蘇晚的手指。
溫熱,幹燥。
蘇晚只覺得指尖一麻,像是有電流竄過。
而陸野那邊更是要命。
雞蛋進嘴,滿口都是那股子獨特的香味。
不知道是雞蛋本身的香,還是因爲沾了她的氣息,這蛋黃竟然一點都不噎人,反而順滑得不可思議。
他甚至能感覺到舌尖掃過那個牙印時的觸感。
那是間接接吻。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在腦子裏瘋狂生根發芽。陸野嚼着雞蛋,臉皮子開始發燒,心跳快得像是在擂鼓。
他根本不敢細品那個味道,囫圇吞棗地咽了下去,抓起軍用水壺猛灌了一大口涼水,試圖壓下心頭那股子躁動。
蘇晚看着他那副狼吞虎咽的樣子,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弧度。
【叮!檢測到深度曖昧互動(間接接吻)。】
【目標人物情緒波動劇烈。】
【獎勵:生命值+5小時。】
【當前總生命值:40小時。】
大豐收!
這頓早飯吃得值。
陸野喝完水,放下水壺,眼神有些閃躲:“我……我去團部了。中午不一定回來,你去食堂打飯,飯票在抽屜裏。”
他是一刻都不敢多待了。再待下去,他怕自己會做出什麼違反紀律的事兒來。
“哦。”蘇晚乖巧地點頭,又恢復了那副軟糯的小媳婦樣,“那你早點回來,我一個人害怕。”
“……嗯。”
陸野應了一聲,抓起帽子扣在頭上,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走到門口,他又停住了。
轉過身,手扶着門框,眉頭緊鎖,像是很不放心地交代:“把門鎖好。除了我不許給任何人開門。要是有人敲門……你就當沒聽見。”
家屬院那幫碎嘴婆娘,他太了解了。蘇晚這種嬌滴滴的小白花,落到那群悍婦手裏,那就是羊入虎口,骨頭渣子都不剩。
“知道啦,管家公。”蘇晚沖他揮揮手。
陸野被這個新稱呼噎了一下,瞪了她一眼,這才拉開門走出去。
咔噠。
門被從外面帶上。
蘇晚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整個人像是被抽了骨頭一樣,懶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
“呼……累死老娘了。”
她揉了揉笑僵的臉頰。這演戲也是個體力活啊。尤其是對着陸野這種不僅要攻略,還得時刻防着他那過於旺盛荷爾蒙的男人,簡直比在ICU搶救病人還累。
不過,看着系統面板上那個終於突破40小時的大關,蘇晚覺得這一切都值了。
40個小時。
也就是說,如果不接觸陸野,她能活將近兩天。
但這遠遠不夠。
在這本書的設定裏,後面還有各種下鄉知青、文工團台柱子、甚至京城的青梅竹馬等着排隊上位呢。她必須趁熱打鐵,把陸野這個血包徹底綁定才行。
蘇晚站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襯衫下擺隨着動作提起,露出裏面那條臃腫的黑棉褲,雖然難看了點,但勝在暖和。
她走到窗邊,隔着窗花往外看。
陸野的身影已經走遠了。那背影挺拔如鬆,在雪地裏格外顯眼。幾個路過的小戰士給他敬禮,他回禮的動作幹脆利落,帥得一塌糊塗。
“嘖,身材真不錯。”蘇晚用手指在起霧的玻璃上畫了個心,“可惜是個木頭。”
她轉身,準備再去床上補個回籠覺。
昨晚被陸野那身腱子肉硌得腰酸背痛,再加上爲了貼貼根本沒睡踏實,現在正是補眠的好時候。
然而,她剛脫了棉褲鑽進被窩,那種暖洋洋的感覺還沒完全包裹全身。
砰!砰!砰!
一陣急促且粗暴的敲門聲驟然響起。
這聲音不像是在敲門,倒像是在砸門,帶着一股子來者不善的火氣,震得門框上的灰塵撲簌簌往下掉。
蘇晚眉頭一皺。
陸野剛走不到十分鍾,肯定不是他。
那這力道,這氣勢……
除了昨天那個陰陽怪氣的隔壁連長媳婦李春花,還能有誰?
“開門!蘇晚是吧?別在裏面裝死!我知道你在家!”李春花那尖銳的大嗓門隔着門板透進來,“既然嫁進咱們家屬院了,就別擺什麼資本家大小姐的臭架子!趕緊出來見見人!”
緊接着,外面又傳來了幾個女人的竊竊私語和哄笑聲。
看來是組團來刷副本了啊。
蘇晚躺在被窩裏沒動,只是原本慵懶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想給我立規矩?
也不看看我是從哪來的。二十一世紀的三甲醫院護士長,那是見慣了醫鬧和極品家屬的狠角色。跟那幫人比起來,這幾個七十年代的農村婦女,段位還是太嫩了點。
不過……
既然有人把臉湊上來讓她打,她要是不動手,豈不是太對不起觀衆了?
蘇晚慢條斯理地從被窩裏伸出一只手,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長發。
既然要演,那就陪她們好好演一場。
“來了——”
她應了一聲,聲音卻瞬間切換成了那種虛弱、驚恐、仿佛受了天大驚嚇的小白兔模式。
好戲,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