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機修好後,林家氣氛明顯鬆快了些。
林國棟眉宇間的愁緒未散,但至少那惱人的電流噪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新聞廣播和偶爾的京劇唱段,這讓他的煩躁緩解了不少。
周六一大早,趙秀梅就忙活開了。
她拿出攢下的白面,又切了顆水靈靈的大白菜,準備烙幾個餡餅改善夥食。
香味飄出去,對門的王春蘭果然被吸引,倚在門口搭話:
“喲,秀梅,這大早就吃這麼實在?”
趙秀梅腰杆也挺得直,笑着回應:
“孩子們最近都辛苦,犒勞犒勞。春蘭嫂子,一會兒烙好了給你拿兩個嚐嚐!”
王春蘭有些意外,擺擺手:“不用不用,你們吃你們吃。”但語氣卻比往常軟和了許多。
她目光瞟到屋裏正在安靜做頭花的林晚晴,眼神復雜。
自己兒子跟她合夥,雖說一開始她覺得是林晚晴高攀,可這些天看下來,這姑娘確實沉靜能幹,不像那些只會嚼舌頭的。
林晚晴感受到目光,抬起頭,對王春蘭禮貌地笑了笑,手下不停,一個綴着淺藍色小珠子的發卡正在她指尖成型,樣式別致又清新。
王春蘭心裏嘀咕了一句“手是挺巧”,沒再多說,轉身回了屋。
餡餅出鍋,趙秀梅用盤子裝了兩個,讓林晚晴給對門送去。林晚晴端着盤子過去,開門的正是陸懷瑾。
“我媽剛烙的,還熱着。”林晚晴遞過去。
陸懷瑾接過,指尖不經意碰到,兩人都迅速收回手。
他聞着香氣,笑了笑:
“趙阿姨手藝真好。正好,我這兒又弄到點雜志,你拿回去看看。”
他轉身從屋裏又拿出兩本更厚實的香港雜志,封面上的模特穿着風衣和牛仔褲,風格更加多樣。
林晚晴的眼睛瞬間亮了,比看到餡餅時明亮得多。
她接過雜志,像捧着寶貝:“謝謝懷瑾哥,我盡快看完。”
“不急,慢慢看,挑你覺得有潛力的。”陸懷瑾看着她發亮的眼睛,語氣溫和。
這時,陸小雅從屋裏鑽出來,一眼就看到林晚晴手裏那精美的發卡,又是一陣驚呼,纏着林晚晴也給她做一個。
王春蘭在屋裏聽着,這次沒出聲阻攔。
林晚晴拿着雜志回來,心情雀躍。
她迫不及待地翻看着,裏面的世界光怪陸離,讓她靈感迸發。
趙秀梅看着女兒專注的樣子,又看看對門,小聲對林國棟說:
“我看懷瑾這孩子,對咱晚晴倒是挺上心。”
林國棟“嗯”了一聲,目光從收音機移到女兒身上,又移到那兩本花裏胡哨的雜志上,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地咬了一口餡餅。
白菜清甜,面皮酥脆,是久違的好滋味。
下午,周曉白來了。
穿着洗得發白的舊中山裝,斯文幹淨。
他看到林晚晴膝上的香港雜志,愣了一下,眉頭微微蹙起:
“晚晴,你怎麼在看這個?”
林晚晴抬起頭,平靜地說:“看看樣子,參考參考。”
“這些……是資產階級的靡靡之音,腐蝕人心的。”
周曉白語氣帶着不贊同的嚴肅,“我們應該多看看《參考消息》,看看《紅旗》,那才是我們青年應該汲取的精神食糧。”
若是以前,林晚晴或許會感到羞愧,會默默合上雜志。
但此刻,她看着周曉白清澈卻帶着固有框框的眼神,再想想陸懷瑾給她雜志時那句“挑你覺得有潛力的”,心裏第一次清晰地劃出了一道界限。
“曉白,我只是個普通女工,要吃飯,要生活。”
她合上雜志,聲音不大,卻堅定,“這些東西,能讓我看到飯碗更多的可能性。”
周曉白看着她,像是不認識她了一般。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大道理,最終卻化作一聲嘆息:
“晚晴,你變了。”
“也許吧。”林晚晴垂下眼眸,繼續整理手邊的布料和珠子,“人總是要變的。”
周曉白站了一會兒,感覺兩人之間像是隔了一層無形的膜。
他帶來的那本《詩刊》,終究沒有拿出來,默默轉身離開了。
林晚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樓道口,心裏有些許悵然。
她重新翻開雜志,拿起鉛筆,在舊作業本的背面,開始勾勒一條改良式連衣裙的草圖,腰線收得更妥帖,裙擺的弧度也做了調整,更適合日常穿着。
對門,隱約傳來陸懷瑾和妹妹陸小雅的說話聲,還有王春蘭偶爾拔高的、帶着笑意的埋怨。
爐子上的水壺咕嘟咕嘟地響着,混合着白菜餡餅殘留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