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城,萬青書院門口。
正是散學時分,門口聚集了不少來接孩子的仆役和車馬,熙熙攘攘。此刻,人群卻圍成了一個圈,對着圈內指指點點。
兩個半大的孩子正扭打在一起。其中一個錦衣華服,體型微胖,正是西州刺史王家的幼子。
另一個孩子,衣衫料子雖好,卻因廝打顯得有些凌亂,小臉上帶着幾處青紫,但眼神卻像被激怒的小獸,倔強又凶狠,正是沈延昭與趙嵐曦的兒子,沈諾鈞,小名安安。
安安正騎在王家小公子身上,小拳頭不管不顧地往對方身上招呼,嘴裏還帶着哭腔嚷嚷:“誰說我沒有娘!我有娘親!我娘親可漂亮了!”
王家小公子被他壓着,臉上也掛了彩,卻不肯服軟,一邊掙扎一邊回嘴:“哼!那你爲什麼沒有你娘親手做的香囊?爲什麼你娘從未接過你?你就是沒娘!野孩子!”
“你再說!你再說!”安安像是被戳中了最痛的傷口,下手更重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強忍着不肯掉下來。
“我就說!你就算有娘,你娘也肯定不愛你!”王家小公子被揍得生疼,口不擇言地喊出最傷人的話。
這句話仿佛抽走了安安所有的力氣。他揮拳的動作猛地僵住,愣愣地看着身下的對手,小臉上血色褪盡,眼神瞬間黯淡下去,充滿了茫然和無措。
王家小公子趁機用力一推,將他掀翻在地,翻身就要還手。
就在這時,一只纖白卻有力的手及時伸了過來,牢牢抓住了王家小公子即將落下的胖拳頭。
“誰敢說我兒子沒人愛?”
清泠泠的女聲響起,不高,卻帶着一種天然的威儀,瞬間壓過了周圍的嘈雜。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一位身着天水碧色織錦長裙、外罩月白繡折枝梅鬥篷的女子不知何時已來到近前。
她雲鬢微鬆,顯然是匆忙趕來,卻無損其通身氣度。眉目如畫,此刻卻凝着寒霜,眸光銳利地掃過衆人,最後落在被她護在身後的安安身上。
正是趙嵐曦。
她方才在馬車上一聽白芷簡述緣由,便心急如焚。此刻親眼看到兒子臉上的傷和眼中強忍的淚水,心如刀割。再聽到那王家小兒惡毒的言語,更是怒不可遏。
安安被人扶起,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現在面前的母親,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又眨了眨,確認不是幻覺。
“阿……阿娘?”他小聲地、不確定地喚了一聲,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和委屈。
這一聲“阿娘”,叫得趙嵐曦心尖發顫,眼眶瞬間就熱了。她不再理會旁人,蹲下身,有些生疏地、卻又無比堅定地將小小的人兒攬入懷中。
安安的身體起初是僵硬的,似乎不習慣這突如其來的親近。
但母親身上清雅的馨香和懷抱的溫暖是如此真實,他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決堤,大顆大顆地滾落,打溼了趙嵐曦肩頭的衣料。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短短的手臂,試探着摟住了母親的脖子,然後將臉深深埋了進去,小聲地、壓抑地抽泣起來。
趙嵐曦感覺到懷中孩子細微的顫抖和滾燙的淚水,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得無以復加。她輕輕拍撫着安安瘦弱的背脊,聲音是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安安別怕,阿娘在,阿娘會保護你。”
安安摟着她脖子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些,仿佛抓住了溺水時唯一的浮木。他哽咽着,在趙嵐曦耳邊發出細弱蚊蚋的祈求:“阿娘……求求你,不要再推開安安了……”
趙嵐曦拍撫的動作驟然一頓,心髒像是被這句話狠狠刺穿,鮮血淋漓。無邊的愧疚如同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她深吸一口氣,將翻涌的情緒壓下去,更加用力地抱緊他,聲音溫柔而堅定,一字一句,既是說給安安聽,也是說給自己聽:“之前是阿娘不好。阿娘……以後再也不會了。”
安安似乎聽懂了這句承諾,小小的身體放鬆了些許,抽泣聲漸漸平復,只是依舊緊緊摟着她,不肯鬆手。
就在這時,一聲尖利的怒喝打破了這片刻的溫情。
“是誰把我兒子打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