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國那句判決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陳家大宅華麗的水晶吊燈上,震得整個空間嗡嗡作響。陳軒癱坐在那張他親自挑選的意大利真皮座椅上,面如死灰,那雙總是含着溫和笑意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像是被掏空的玩偶。他精心構建了十八年的完美養子形象,在確鑿的證據面前轟然倒塌,碎成一地無法拼湊的殘片。
"不...這不是真的..."陳軒喃喃自語,聲音細若遊絲,但在這片死寂中卻格外清晰,"爸,您不能這樣對我...我在這個家十八年,就是養條狗也該有感情了..."
話音未落,他自己先愣住了。這個不恰當的比喻讓在場的每個人都皺起了眉頭。陳建國背對着他,站在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漸漸明亮的天空。他的背影挺直卻僵硬,仿佛在極力壓抑着內心的驚濤駭浪。
"正是因爲這十八年的情分,我才給你這個機會。"陳建國的聲音低沉而克制,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去西山好好反省,想清楚自己到底錯在哪裏。這不是懲罰,是給你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重新開始?"陳軒突然笑了,那笑聲淒厲而絕望,在空曠的客廳裏回蕩,"我的人生還有重新開始的可能嗎?十八年了,我活成了陳家的影子,現在你們告訴我可以重新開始?"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眼神變得銳利而瘋狂:"我錯在哪裏?我錯在太想保住這個家!錯在太害怕失去你們!錯在把你們每個人都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
李婉泣不成聲,想要上前安慰,卻被陳夢輕輕拉住。陳夢搖了搖頭,眼中滿是痛心與失望:"軒軒,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嗎?不是我們不要你,是你用自己的行爲一步步推開了我們。你用謊言和算計,親手在我們之間築起了高牆。"
陳軒猛地抬起頭,眼中的淚水瞬間蒸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瘋狂的憤怒:"推開你們?我爲什麼要推開你們?是這個家先推開我的!從陳默回來的那一刻起,你們的目光就再也沒有真正停留在我身上!"
他踉蹌着站起身,左手腕上的紗布因爲劇烈的動作而滲出血跡,在白色的布料上暈開更大的一片鮮紅,像是雪地裏綻放的罌粟花,刺目而妖豔。
"爸,您還記得我十六歲那年,您急性闌尾炎住院,我在醫院守了整整三天三夜嗎?那時候您握着我的手說,我就是您最驕傲的兒子。"陳軒的聲音因爲激動而顫抖,"媽,您還記得我爲了給您準備五十歲生日禮物,跑遍全城找那款您最喜歡的限量版香水嗎?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我渾身溼透,但看到您開心的笑容,我覺得一切都值得。"
他的目光轉向陳夢,眼神中充滿了被背叛的痛苦:"大姐,您創業初期遇到困難,是誰陪您通宵整理資料?是誰在您快要放棄的時候鼓勵您堅持下去?"接着看向陳琳,"二姐,您每次失戀,是誰聽您哭訴到天亮?是誰幫您查那些負心漢的底細?"最後落在陳雪身上,"三妹,您高考前緊張得睡不着,是誰每天給您送安神茶,陪您復習到深夜?"
他一一點過在場的每個人,聲音越來越高,情緒越來越激動,像是要把積壓了十八年的委屈一次性傾瀉出來:"這十八年來,我把自己活成了你們期望的樣子——孝順的兒子,體貼的弟弟,能幹的繼承人。我放棄了自己的喜好,壓抑了自己的情緒,甚至...甚至不敢有自己的想法!因爲我害怕,害怕一旦做得不夠好,就會被趕出這個家!"
陳默靜靜地站在門口,冷眼看着這場情緒爆發。他沒有離開,也沒有介入,就像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但若有人仔細觀察,會發現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不是勝利的喜悅,而是一種深沉的悲哀。在這個華麗的牢籠裏,每個人都是囚徒,只是被困的方式不同。
"可是結果呢?"陳軒的聲音突然低了下來,帶着濃濃的自嘲,"結果一個失蹤十八年的人一回來,就能輕易得到我努力了十八年的一切。公平嗎?你們告訴我,這公平嗎?"
陳建國終於轉過身,他的眼中有着難以掩飾的痛心:"軒軒,我們從來沒有拿你和小默比較過。你們都是我們的孩子,只是..."
"只是什麼?"陳軒打斷他,嘴角勾起一抹淒涼的弧度,"只是他是親生的,而我是收養的?只是他身上流着陳家的血,而我沒有?這些年來,你們口口聲聲說把我當親生孩子,可實際上呢?實際上我永遠都是個外人!永遠都是個可有可無的替代品!"
"不是這樣的!"李婉終於忍不住哭喊出聲,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媽媽一直都把你當親生孩子啊!你的每一次發燒,每一次獲獎,每一次成長,媽媽都記在心裏啊!"
"那爲什麼?"陳軒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銳利得像要把人刺穿,"爲什麼陳默一回來,您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彌補他?爲什麼您看他的眼神總是帶着愧疚,而看我的眼神卻帶着審視?爲什麼他可以任性,可以叛逆,可以對這個家的一切說不,而我必須永遠懂事,永遠體貼,永遠符合你們的期望?"
陳夢深吸一口氣,試圖讓氣氛冷靜下來:"軒軒,你冷靜一點。我們坐下來好好談。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談?還有什麼好談的?"陳軒突然大笑起來,那笑聲中充滿了瘋狂與絕望,"你們不是已經做出決定了嗎?送我去西山,凍結我的賬戶,這不就是變相的軟禁嗎?接下來呢?是不是要正式剝奪我的繼承權?是不是要對外宣布我只是個養子,不配繼承陳家的產業?"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陳默身上,那雙眼睛裏燃燒着仇恨的火焰:"你滿意了嗎?看到我這個樣子,你滿意了嗎?你是不是早就計劃好了這一切?從一開始,你就沒想和我共享這個家,你只想獨占一切!你把我們每個人都當成你棋盤上的棋子!"
陳默平靜地迎上他的目光,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我從來沒有想過獨占什麼。我要的,從來都只是公平。一個本該屬於我的人生,一個不被他人占據的位置,一份不被區別對待的親情。"
"公平?"陳軒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你跟我談公平?你一來就搶走了我的房間,搶走了爸媽的注意力,現在還要搶走我在公司的一切!這就是你所謂的公平?"
"那些本來就不屬於你。"陳默的聲音依然平靜,但每個字都像重錘一樣敲在陳軒心上,"我只是拿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至於你在這個家的一切,從來沒有人想要奪走。是你自己的貪婪和恐懼,讓你一步步走向毀滅。"
"毀滅?"陳軒重復着這個詞,突然歇斯底裏地大笑起來,"是啊,我是要毀滅了!但在我毀滅之前,我要讓所有人都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你根本不是什麼受害者,你是個處心積慮的掠奪者!你利用爸媽的愧疚,利用姐姐們的同情,你要毀了這個家!"
他突然沖向那個他十八歲生日時陳建國送給他的紅木書櫃,一把將上面擺放的相框全部掃落在地。玻璃碎裂的聲音在客廳裏回蕩,那些記錄着幸福瞬間的照片散落一地,像是這個家破碎的象征。有一張照片正好滑到陳默腳邊,那是陳軒大學畢業時的全家福,照片上的每個人都在笑,但現在看來,那些笑容都顯得如此虛僞。
"軒軒!你瘋了嗎?"陳琳驚呼道,想要上前阻止,卻被陳軒瘋狂的眼神嚇住了。
"瘋了?我是瘋了!"陳軒喘着粗氣,眼神渙散,"被你們逼瘋的!被這個虛僞的家逼瘋的!"
他指着地上的照片,聲音顫抖:"看看這些照片,多麼幸福的一家人啊!可實際上呢?實際上每個人都在演戲!爸媽在演慈父慈母,姐姐們在演好姐姐,我在演乖兒子,就連陳默也在演受害者!全都是戲!全都是假的!"
陳建國終於忍無可忍,厲聲喝道:"夠了!陳軒,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懂事穩重的孩子嗎?"
"我像什麼樣子?"陳軒轉過身,直面陳建國,眼中再無往日的敬畏,"我像個小醜!一個在你們陳家演了十八年戲的小醜!現在真正的王子回來了,小醜就該退場了,不是嗎?"
他的話語中充滿了自暴自棄的意味,整個人仿佛已經徹底崩潰。那個總是溫文爾雅、舉止得體的陳軒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被憤怒和絕望吞噬的陌生人。他的頭發凌亂,病號服皺巴巴的,手腕上的血跡還在不斷擴大,整個人看起來既可憐又可悲。
陳默靜靜地觀察着這一切,突然開口道:"你說得對,我們都在演戲。但區別在於,我演的是我自己,而你演的是別人期望的你。"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在了陳軒頭上。他愣住了,眼中的瘋狂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悲哀。這句話精準地刺中了他內心最脆弱的部分,那個他多年來一直不敢面對的真實自我。
"是啊..."他輕聲說,聲音中充滿了疲憊,"我演了十八年的別人...都快忘記自己原本是什麼樣子了..."
他緩緩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撿起地上的一張照片。那是他十歲時的生日照片,他被陳建國和李婉擁在中間,笑得無比燦爛。但若仔細觀察,會發現那笑容並未抵達眼底,那雙年幼的眼睛裏藏着不易察覺的惶恐和討好。
"有時候我在想..."陳軒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如果當年沒有被陳家收養,我現在會是什麼樣子?也許在某個普通家庭長大,雖然不富裕,但至少可以做真實的自己...不必每天戴着面具生活,不必時時刻刻擔心說錯話、做錯事..."
李婉聽到這話,哭得更傷心了:"軒軒,別這麼說...媽媽是愛你的啊..."
陳軒抬起頭,看着李婉,眼中沒有任何情緒,就像一潭死水:"媽,您愛的真的是我嗎?還是愛那個永遠懂事、永遠優秀、永遠符合您期望的養子?您有沒有想過,真實的我可能根本不是您喜歡的樣子?"
這個問題讓李婉愣住了,她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尖銳的問題像一把刀,剖開了這個家庭溫情脈脈的表象,露出了底下殘酷的真相。
陳軒緩緩站起身,整個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氣。他環顧這個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客廳,目光從每一件熟悉的物品上掠過——那個他親手挑選的水晶吊燈,那面他特別定制的歐式浮雕牆,那張他最喜歡窩着看書的沙發,像是在做最後的告別。
"好吧,我去西山。"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但走之前,我要說最後一句話。"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等待着他要說的話。就連一直保持冷靜的陳默,也不由自主地向前邁了一小步。
陳軒深吸一口氣,目光最終定格在陳默身上,那眼神復雜得讓人難以解讀:"你贏了這一局。但記住,這場戰爭還沒有結束。只要我陳軒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讓你輕易得到一切。我會在西山好好'反省',等着看這個家在你手中會變成什麼樣子。"
說完,他轉身向樓梯走去,步伐堅定,背脊挺直,仿佛又變回了那個優雅得體的陳家養子。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東西已經永遠改變了。那個總是帶着溫和笑容的陳軒已經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被仇恨和絕望滋養的復仇者。
陳默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他知道,陳軒的威脅並非虛言。這場家族內部的戰爭,才剛剛進入白熱化階段。今天陳軒的崩潰不是結束,而是一個新的開始。
而明天,當陳軒離開主宅的消息傳開,當二姐陳琳開始爲"一時糊塗"的養子辯護,新的風波必將再起。這個家就像一艘在暴風雨中航行的船,每個人都想掌控方向,卻不知道最終會駛向何方。
但此刻,客廳裏只剩下玻璃碎片和一地雞毛,以及每個人心中難以愈合的傷口。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照在那些破碎的相框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像是在嘲笑着這個支離破碎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