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沈序正對着陸九留下的那卷《靈氣導引示意譜》沉思。圖上標注的人體經絡與外界靈氣交互的節點，以及陸九關於“異氣幹擾”的講解，正與他從天道文字中看到的“規則沖突”隱隱對應。
“公子。”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窗邊，單膝跪地，聲音壓得極低，“悅來客棧那三人，查清了。”
沈序放下圖卷：“說。”
“三人皆來自北境，明面身份是皮貨商，實爲‘狼山幫’的探子。”甲三語速平穩，“狼山幫是北地最大的馬匪兼情報販子，與金帳王庭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他們七日前入京，落腳悅來客棧後，一直在暗中接觸二爺府上的管事沈福，以及……禮部趙侍郎府中一個外院管事。”
沈序眼神一凝。又是趙家。
“他們接觸沈福所爲何事？”
“據偷聽片段，似乎在追問一件‘東西’的下落。”甲三道，“沈福言語含糊，只說‘那夜出了岔子，東西丟了’，對方似有不滿。另，三日前趙侍郎府中管事與他們密會時，曾提到‘春日宴失算’、‘需另尋機會’等語。”
果然。春日宴那場針對自己的局，趙家也有份。或者說，趙元啓是被沈烈當槍使了，但趙家的大人，恐怕知情。
“他們現在何處？”
“仍在悅來客棧，但白日裏分頭行動，一人盯侯府，一人盯趙府，一人在客棧接應消息。”甲三道，“修爲皆在煉氣中期，擅長合擊與追蹤，身上帶有北地特有的‘狼毒鏢’。”
煉氣中期……相當於武道中的後天高手。沈序心中估算着對方的實力。暗影衛甲三的修爲他看不透，但既然能被父親派來，至少應在煉氣後期甚至更高。
“繼續盯着，但不要暴露。”沈序沉吟道，“若他們再有動作，即刻報我。另外，沈福那邊也盯着，看他近日還會與何人接觸。”
“是。”甲三應下，又道，“關於九年前藥材往來一事，有些眉目。二夫人娘家‘柳記商行’當時的確從北地進過一批藥材，賬冊記載爲‘雪參、冰蓮’等尋常北藥，但同期有一筆不明款項支出，數額頗大，去向標注爲‘采買珍奇’。我們查到當年經手的一個老賬房，如今在城郊養老，或可問出些細節。”
“派人去問，務必隱秘。”沈序道，“若那賬房開口，許他安度晚年。若不肯……”
“屬下明白。”甲三眼中閃過一絲冷光。
黑影如來時般悄然消散。
沈序獨坐燈下，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狼山幫的探子、趙家的參與、母親當年的疑案……這些線索像一張逐漸收緊的網，中心便是二叔沈擎。
但沈擎背後，恐怕還有人。否則單憑一個侯府二爺，如何能驅動狼山幫的探子？又如何能讓禮部侍郎甘冒風險配合？
朝中那股想要扳倒鎮北侯的勢力，究竟有多大？
他正沉思，窗外忽然傳來極輕微的叩擊聲——三長兩短，是沈青與他的暗號。
“進來。”
沈青推門而入，臉色有些凝重：“公子，方才周先生托人悄悄遞了句話，說他白日裏去西市書肆時，感覺有人跟蹤。他繞了幾條街才甩掉，但覺得……對方不像是尋常地痞。”
周懷瑾被跟蹤了？
沈序立刻意識到，聽竹軒招攬寒士的舉動，已經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讓周先生這幾日暫時不要過來了。”沈序當機立斷，“你也少出門，若有采買之事，讓那兩個新來的仆役去。”
“是。”沈青點頭，卻又猶豫道，“公子，還有一事……您這幾日喝的湯藥，我總覺得味道有些不對，比以往更苦些。我悄悄留了一點藥渣，您要不要看看？”
沈序眸光一沉：“取來。”
沈青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紙包，攤在桌上。藥渣深褐，散發着濃鬱的苦味。沈序仔細辨認——當歸、黃芪、熟地……都是溫補氣血的藥材。但他前世因心髒問題久病成醫，對藥材氣味極爲敏感。
這藥渣裏，多了一絲極淡的、近乎被苦味掩蓋的腥氣。
他拈起一小撮，湊到燈下細看。在幾片熟地碎片間，粘着些許微不可察的深紫色粉末。
“這是……”
“公子，可有不妥？”沈青緊張地問。
沈序沒有立刻回答。他閉上眼，心神沉入視界。淡金色的文字在他自己頭頂浮現：
【當前狀態：氣血漸復，神魂穩固。體內有微量‘蝕心蠱’蠱毒殘留，源於長期服用含‘噬魂草’粉末之湯藥。新近湯藥中，‘噬魂草’劑量增加三成，並添入‘紫蛛涎’粉末，二者相合，可加速蠱毒發作，致人心脈衰竭而亡，狀似舊疾復發。】
蝕心蠱？噬魂草？紫蛛涎？
沈序睜開眼，眸中寒意凜冽。
原來原主這具身體的先天不足、久病不愈，根本不是什麼“胎裏帶來的弱症”，而是被人下了慢性蠱毒！而下毒的方式，正是那碗每日必喝的“補藥”！
難怪父親明知藥中有毒卻不阻止——因爲這毒恐怕在母親懷孕時就已經種下，早已深入肺腑，貿然斷藥反而可能引發蠱毒反噬。父親只能讓他繼續服藥，用微毒壓制蠱毒，以毒攻毒，勉強維持性命。
而現在，對方見他“病情好轉”，竟暗中加大了毒量，還添了新的毒物！
這是要讓他“病逝”得合情合理，不惹人懷疑。
“藥渣處理掉，不要讓人看見。”沈序聲音平靜得可怕，“明日的藥，照常煎，照常送。但送進來後，你悄悄倒掉一半，兌入清水，做出一副我喝過的樣子。”
沈青臉色發白：“公子，這藥……真有問題？”
“有問題，但不是一日兩日了。”沈序看着他，“沈青，你可信我？”
沈青撲通跪下：“小的這條命是公子給的，當年若不是公子從人牙子手裏買下我，我早餓死街頭了。公子要我做什麼，只管吩咐！”
“好。”沈序扶他起來，“我要你做兩件事。第一，從今日起，我每日的飲食、湯藥，你都要先悄悄驗過——用銀針，用活蟲，用任何你能想到的法子。第二，去查一查，這些年我的藥，從抓藥、煎藥到送藥，都經過哪些人的手。一個一個，給我查清楚。”
“是！”沈青咬牙應下。
沈序走到窗邊，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視界中，猩紅的倒計時無聲跳動：【八十七日一十五時二十二分】。
時間不多了。
敵人已經迫不及待要他的命。而他要做的，不僅是要活下去，還要在這有限的時間裏，揪出下毒之人，破解體內蠱毒，同時還要應對外部的陰謀網。
這具身體，必須盡快恢復。
他想起陸九留下的《基礎靈氣導引圖》。這個世界的修真者以靈氣淬體，或許……他可以嚐試引靈氣入體，沖刷經脈，壓制甚至逼出蠱毒？
哪怕他只是個沒有靈根的凡人，但既然天道劇本都出現了，既然規則沖突都存在，那所謂的“不可能”，或許只是尚未找到方法。
他坐回桌邊，再次展開那卷圖。圖中標注的經絡穴位，與他前世所知的醫理穴位大同小異。而所謂的“靈氣導引”，本質上是一種能量在特定通道中的循環與蓄積。
若將人體看作一個精密的系統，蠱毒便是系統中的惡性代碼，而靈氣……或許是另一種可用的“修復工具”？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他心中成型。
他沒有靈根，無法像修真者那樣直接吸納天地靈氣。但他有視界中淡金色的天道文字——這些文字本身，是否就是某種“高維信息”或“規則具現”？能否利用它們，來引導或“欺騙”這個世界的靈氣體系？
沈序閉上眼，嚐試將心神集中在意念中那些浮動的文字上。
起初，毫無反應。
但當他將注意力完全沉浸在代表自身狀態的那幾行文字時，忽然感到一絲微弱的、清涼的氣流，從眉心處滲入，沿着某種玄奧的軌跡，緩緩流向四肢百骸。
那氣流所過之處，體內的滯澀與隱痛似乎減輕了些許。
有戲！
沈序心中一震，卻不敢貪多，立刻停止了嚐試。這方法是否有效、是否有副作用，還需慢慢摸索。眼下更重要的是……
他睜開眼，看向桌上那包藥渣。
下毒之人，必須揪出來。這不僅是自保，更是斬斷敵人伸向侯府內部的毒手。
而這個人，很可能與當年毒害母親的人，是同一個，或是同一夥。
窗外傳來打更聲。
梆——梆——梆——
三更天了。
沈序吹熄了燈，和衣躺下。
黑暗中，他視界裏的淡金文字幽幽浮動。代表他自身狀態的那一行中，“蝕心蠱殘留”幾個字，此刻顯得格外刺眼。
但他心中已無恐懼，只有冰冷的決意。
既然有人想用毒來收他的命。
那他便用這條從毒中掙扎出來的命，去收那些下毒之人的魂。
夜還很長。
棋局，也才剛剛開始。
（第六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