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冠的光輝在屏幕上緩緩消散，連同那激昂的系統音效一同隱入黑暗。
直播間黑屏，但聊天區域的狂歡才剛剛開始。二十多萬在線觀衆，如同親眼目睹了神跡的朝聖者，激動、贊嘆、難以置信的情緒通過滾動的彈幕和幾乎從未停歇的禮物特效噴薄而出。錄屏、截圖、分析帖以光速在各個遊戲社區、社交媒體擴散開來。“沉默哥登頂國服王者”、“卡薩丁逆天改命，新王加冕”、“國服新神話誕生”等標題迅速占據熱搜和論壇頭條。
而在屏幕之外，風暴眼的中心，卻是一片異樣的平靜。
陸晨關掉電腦後，並沒有立刻離開房間。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初夏夜晚微涼的風拂面而來，帶着樓下花園裏草木的清新氣息，稍稍吹散了房間裏電子設備運行留下的沉悶。遠處城市的霓虹依舊閃爍，勾勒出不夜的輪廓，但在陸晨眼中，這片繁華與他此刻的心境，隔着一段難以逾越的距離。
登頂王者。完成了。
沒有預想中的激動，也沒有太多的感慨。就像走完了一段早已規劃好路徑的山道，抵達了第一個觀景台。視野開闊了一些，但前方的山巒依舊連綿，雲霧深處，似乎有更高的峰頂。
這個“王者”，在這個世界象征着頂尖，但於他而言，不過是驗證了自己與這個時代頂尖戰力之間差距的第一個量化指標。差距很大，大到他甚至需要刻意控制自己的節奏和選擇，以免過早地、徹底地摧毀某些可能有趣的“對手”。
有趣。他回味着剛才那局堪稱“狙擊局”的對抗。山崩的復仇欲，韓服劫的銳氣，職業選手的沉穩，主播的激進……各種風格糅雜在一起，試圖用人數和針對性來壓制他。最後，還是被他用更超前的英雄理解、更精準的局勢判斷和更冷酷的機會把握化解，並反殺。
這說明，個體實力的鴻溝，在當前環境下，很難單純依靠人數或戰術意圖來彌補。除非……他們能真正理解並執行更高層次的戰術體系，或者，出現個體實力能接近他的人。
前者需要時間和契機，後者……目前看來，希望渺茫。
但無論如何，登頂是一個明確的信號。就像在平靜的池塘裏投下巨石，掀起的浪花足以讓所有潛伏的魚蝦現形。接下來的反應，才是他真正感興趣的。
他聽到客廳傳來輕微的動靜。是蘇小雅。她應該也一直在關注，或許剛才就守在門外。
果然，不一會兒，房門被輕輕敲響。
“晨哥？”蘇小雅的聲音帶着壓抑不住的雀躍和一絲小心翼翼。
“進來。”
蘇小雅推門進來，手裏端着一杯溫水，眼睛亮晶晶的，臉頰因爲興奮而微微泛紅。“我……我剛才看到啦！王者！恭喜你，晨哥！”她把水杯放在桌上，聲音輕快，“太厲害了！最後那波卡薩丁進場，我都看呆了！網上都炸了！”
陸晨接過水杯，喝了一口，水溫正好。“嗯。”
“你……累不累？打了一天了，還都是那麼難的局。”蘇小雅看着他，關切地問。她能感覺到陸晨身上那種沉靜依舊，甚至比之前更加內斂，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登頂之戰，只是拂去了他肩頭的一點塵埃。
“還好。”陸晨放下水杯，看向她，“你一直沒睡？”
“我……我反正也睡不着。”蘇小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看着唄。對了，你餓不餓？我去給你煮點宵夜？面條？或者粥？”
“不用麻煩。”
“不麻煩不麻煩！”蘇小雅連忙擺手，“很快的！你等着啊！”說完，不等陸晨再拒絕，就轉身輕快地跑了出去，腳步聲裏都透着歡欣。
陸晨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眼神微動。這個女孩的喜悅純粹而直接，是爲他取得的“成就”本身感到高興，不摻雜任何復雜的利益考量。這種單純的認可，在這個喧囂漸起的時刻，顯得格外珍貴。
他重新坐回書桌前，但沒有打開電腦。只是靠着椅背，閉目養神，腦海裏卻不由自主地開始復盤今天的對局，尤其是登頂那局。對方的配合、意圖、失誤，己方隊友的反應和選擇，每一個細節都在高速回放、分析、歸檔。這是他多年職業習慣留下的烙印，勝利不是終點，而是下一次出發的起點。
廚房裏傳來輕微的響動和食物烹飪的香氣。不久，蘇小雅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番茄雞蛋面進來，上面還細心地撒了點蔥花。
“快趁熱吃。”她把面放在陸晨面前，自己則拖了把椅子在旁邊坐下，雙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只等待誇獎的小動物。
陸晨拿起筷子，面條勁道，湯汁鮮美，雞蛋滑嫩，是很家常的味道，卻讓人感到妥帖。他安靜地吃着，蘇小雅就在旁邊安靜地看着，偶爾小聲說一句“慢點吃”，或者“夠不夠鹹？”，氣氛溫馨而寧靜，與外界的沸騰喧囂形成了奇妙的對比。
而此刻的外界，確實已經炸開了鍋。
星火戰隊基地，陳岩幾乎是跳着沖進了戰隊經理王總的辦公室，手裏攥着還在發熱的平板，上面是陸晨登頂瞬間的截圖和數據曲線。
“王總！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就在剛才，晉級賽，面對疑似有組織的狙擊，逆風卡薩丁翻盤，登頂王者！用時……從定位賽開始算，不到一周！”陳岩的聲音因爲激動而有些變形，“這已經不是天才可以形容的了！這是怪物！是足以改變遊戲生態的怪物！”
王總面色凝重地看着平板上的數據，尤其是最後那局卡薩丁的各項指標：傷害轉化率、分均經濟、關鍵團戰參與和貢獻……每一項都高得離譜。“狙擊？你確定？”
“幾乎可以肯定！”陳岩調出對局詳情，“對面五個人的ID，山崩是昨天被他單殺過的上單路人王，‘狂風’是和他有過摩擦的主播，那個韓服劫昨天也和他對過線，下路組合一個是‘星光’的AD小號，一個是國服高分輔助。這陣容，說是巧合，概率太低了。而且他們前期的針對非常明顯。”
王總眉頭緊鎖：“也就是說，不僅我們在找他，想狙擊他、打壓他的人也不少。”
“是的。但他頂住了壓力，還贏了。”陳岩眼中閃爍着光芒，“這更說明了他的心理素質和逆風處理能力是頂級的！王總，我們必須加快動作！我建議，明天……不，今晚就嚐試通過其他渠道，查他的IP地址所在地！我們不能幹等下去了！其他戰隊，尤其是那幾個豪門，反應絕對不會比我們慢！”
王總沉默片刻，重重一拍桌子：“查！動用一切合規的手段去查！但記住，我們的目的是接觸和邀請，不是結仇！方式要委婉，態度要誠懇！另外，準備一份我們能做到的最有誠意的合同，青訓合同直接跳過，給主力輪換或者……特殊戰術核心的位置！具體待遇，可以面談！”
“是！”
“皇朝”公會，趙總看着屏幕上“隨便打打”直播間黑屏狀態下依舊飛速滾動的彈幕和禮物記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派去的“高手”不僅沒能成功狙擊，反而成了對方登頂王者的背景板！尤其是“狂風”，在自己直播間臉色鐵青地復盤，雖然嘴上不服，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被那個卡薩丁的意識和切入打懵了。
“廢物！”趙總低聲罵了一句，將手中的雪茄狠狠摁滅在煙灰缸裏。“一群廢物！連個新人都摁不住！”
旁邊的助理小心翼翼地說：“趙總，他的熱度現在已經壓不住了。平台那邊據說連夜開會，可能要給他一份天價合約。我們是不是……”
“是什麼是？”趙總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熱度再高，不受控制有什麼用？今天他能無視我們安排的人，明天就能無視公會的管理，無視平台的規則！這種人，要麼趁早握在手裏，要麼……”他眼中寒光一閃，“就讓他知道，爬得越高，摔得越慘。繼續查！我要知道他是誰，住在哪裏，有什麼軟肋！另外，聯系一下和我們關系好的幾個大主播和媒體，準備點‘料’。英雄聯盟嘛，操作好是一回事，人品、黑歷史，又是另一回事了。”
“明白了，趙總。”
其他LPL俱樂部，數據分析和賽訓部門燈火通明。陸晨登頂戰的錄像被反復解剖分析。他的卡薩丁，他的劍姬，他的發條，他使用過的每一個英雄的細節處理、節奏帶動、團戰選擇，都被放在放大鏡下研究。得出的結論大同小異：操作頂尖，意識超群，英雄池深不可測，心理素質極強，且擁有一種獨特的、高效到可怕的遊戲理解。
“必須接觸！”
“不惜代價！”
“查！想盡一切辦法找到他！”
類似的指令在各個基地下達。陸晨就像一顆突然出現在夜空中的超新星，其光芒之盛，讓所有原本的“星辰”都顯得黯淡，也引來了無數想要捕捉這顆星辰的“追星者”和“獵手”。
平台官方的高層會議更是開到了深夜。後台那爆炸性的數據曲線讓他們既興奮又焦慮。興奮的是發現了前所未有的流量寶藏，焦慮的是這個寶藏目前完全處於“野生”狀態，隨時可能被競爭對手挖走，或者因爲不可控因素“爆炸”。
“籤約！必須籤下來！S級合約！保底和分成比例可以再談！”
“他不開麥不露臉怎麼辦？”
“先籤下來！這些可以慢慢談！關鍵是綁定！”
“技術部門加緊維護他的直播間，確保推流穩定，給予最高優先級的帶寬和推薦資源！”
“聯系法務，準備最嚴密的合同，競業條款、獨家條款一定要清晰！”
暗流，在這一夜徹底化爲洶涌的波濤，從四面八方，朝着那個沉默的中心奔涌而去。
陸晨吃完面，蘇小雅收拾了碗筷，又給他換了杯熱茶。
“晨哥，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蘇小雅坐在旁邊，猶豫着問。她雖然不懂那些復雜的利益糾葛，但也能感覺到，登頂王者之後，陸晨面臨的世界會更加復雜。
“繼續打。”陸晨的回答簡單直接。
“哦……”蘇小雅點點頭，想了想，又小聲說，“那……你還是要多注意休息。我看網上好多人都在討論你，說什麼的都有，你別往心裏去。”
“嗯。”陸晨應了一聲，看向她，“你也早點休息。”
“好，你也早點睡。”蘇小雅起身，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陸晨已經重新坐到了電腦前，但沒有開機，只是靜靜地坐着，側臉在台燈的光暈下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靜。
她輕輕帶上門，心裏卻莫名地安定下來。無論外面風雨多大，晨哥好像總是這樣，平靜地做着自己的事。只要他沒事，就好。
房間裏，陸晨沒有立刻開始下一輪的對局或研究。他登錄了一個全新的、與直播無關的加密郵箱。裏面空空如也。
他在收件人欄輸入了一個記憶深處的地址。那是他十年前，還在職業巔峰期時，與極少數圈內真正好友、一位早已退役轉行做獨立遊戲開發的前隊友私下聯系的郵箱。不知道十年過去，這個郵箱是否還在使用，對方是否還記得。
他沉吟片刻，開始敲擊鍵盤。內容很簡短，沒有寒暄，沒有解釋這十年，只是以一種平靜的、陳述事實的口吻，描述了自己目前遇到的情況：一個技術遠超當前環境、引起各方關注、但自身保持沉默的“新人”狀態。詢問對方，以他對國內外遊戲圈、資本圈和媒體圈的了解，接下來可能會面臨哪些具體的、超出遊戲層面的麻煩或手段，以及，是否有可靠的、能處理這類事務的專業人士或機構可以推薦。
發送。
郵件顯示投遞成功，但對方何時能看到，是否會回復，都是未知數。
做完這件事，陸晨才真正放鬆下來。他站起身，再次走到窗邊。夜色更深，城市的燈火卻似乎更加璀璨。那璀璨之下，是無數交織的欲望、算計、競爭與合作。
王者，只是地圖上一個被點亮的坐標。
而這個坐標，已經吸引了足夠多的“單位”向此處移動。
接下來，是固守高地，還是主動出擊？是接受招安，還是另立山頭？
陸晨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起一個微小的弧度。那弧度裏，沒有笑意，只有一種冰冷的、屬於獵手的銳利。
遊戲，從來不止在峽谷之中。
既然舞台已經搭好，觀衆已經就位。
那麼，好戲，也該慢慢拉開帷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