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頭那棵老歪脖子榆樹下,即便北風把樹杈子吹得嗚嗚叫,也擋不住那幫沒事幹的老娘們嚼舌根的熱情。
幾個人縮着脖子,手揣在袖筒裏,一邊跺腳取暖,一邊還要伸長了脖子往村西頭瞅。
“哎,你們聽說了沒?姜河那個敗家玩意兒,真把那三個‘掃把星’領回家了!”
劉大腳唾沫星子橫飛,那一臉的幸災樂禍藏都藏不住:
“我剛才親眼看見的!好家夥,那三個女的,一個個跟剛從死人堆裏爬出來似的,路都走不動。姜河倒好,跟撿着寶似的,也不怕把他那破房給壓塌了!”
旁邊有人接茬,語氣裏滿是不屑:
“嗤!還撿寶?我看他是撿了個雷!”
“他家啥情況咱誰不知道?耗子進去都得含眼淚出來。就那點口糧,養活他自己和沈小雨都費勁,現在又添了三張嘴?還是三張吃慣了細糧的嬌貴嘴!”
“等着看吧,不出明天早上,姜河就得哭着喊着把人往外扔。”
“那是,這種資本家的大小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領回家幹啥?當祖宗供着啊?”
“我看呐,姜河就是想媳婦想瘋了,也不看看自己那是啥命!”
議論聲像蒼蠅一樣嗡嗡響。
在她們眼裏,姜河這就是典型的“打腫臉充胖子”,是這十裏八鄉最大的笑話。
……
姜河家。
破舊的土房裏,氣氛卻有些詭異。
灶坑裏的火燒得正旺,幹柴噼裏啪啦作響,把那口缺了邊的大鐵鍋燒得滾熱。
屋裏的溫度終於上來了一些,不再像冰窖那麼凍人。
炕頭上。
三個女人擠在一床破得漏棉花的被子裏。
最先有了動靜的,是趙曼麗。
這位日後的商界女皇,此刻頭發凌亂,那副標志性的黑框眼鏡斷了一條腿,用白膠布歪歪扭扭地纏着,掛在鼻梁上。
她緩緩睜開眼,眼神先是迷茫,隨即瞬間變得像刀子一樣鋒利。
這是哪?
她猛地坐起身,動作太猛,扯動了凍僵的筋骨,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昏黃的煤油燈光下,她看清了周圍的環境。
牆皮脫落的土牆,糊滿報紙的棚頂,還有空氣中那股混合着泥土和柴火味的特殊的窮酸氣。
以及……
那個背對着她們,正在案板上忙活的高大背影。
男人?
趙曼麗的心猛地一沉,一種剛出狼窩又入虎口的恐懼感瞬間襲遍全身。
在牛棚的那幾天,她見多了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
那些村裏的二流子,看她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待宰的羔羊,充滿赤裸裸的欲望。
這個男人是誰?
把她們弄到這來想幹什麼?
趙曼麗下意識地伸手去摸眼鏡,身體緊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把還在昏迷的林婉兒和瑟瑟發抖的蘇清影護在身後。
“醒了?”
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來。
姜河頭也沒回,手裏的菜刀在案板上剁得“砰砰”響。
趙曼麗咬着嘴唇,死死盯着姜河的後背,聲音嘶啞卻帶着一股子狠勁:
“你是誰?想幹什麼?”
“我警告你,我們雖然落魄了,但要是你敢亂來,我……我就算一頭撞死在這,也不會讓你得逞!”
她的手在被子底下摸索着,試圖找到哪怕一根稻草當武器。
姜河手裏的動作停了。
他放下菜刀,轉過身,隨手扯過一條抹布擦了擦手。
燈光下,那張臉雖然有些消瘦,胡子拉碴,但眼神清亮,沒有半點猥瑣。
“撞死?”
姜河嗤笑一聲,指了指那堵四面漏風的牆:
“想死容易,出門往西走二百米就是大野地,一晚上就能凍成冰棍,沒人攔着你。”
“但我費勁巴力把你們從牛棚背回來,不是爲了看你們死給我看的。”
趙曼麗愣住了。
這男人的態度……太淡定,太理直氣壯了。
既沒有施恩圖報的油膩,也沒有趁火打劫的凶狠。
“那你想怎麼樣?”趙曼麗依然警惕,她不信這世上有免費的午餐。
“很簡單。”
姜河拉過一條長條凳,大馬金刀地坐下,目光在三個女人身上掃了一圈:
“到了我這,就得守我的規矩。”
“我不養閒人,也不打女人。”
“只要你們肯幹活,不給我惹事,我就保你們有一口熱飯吃,有一個避風的地兒睡。”
“以前你們是大小姐還是資本家,我不管。在我這,你們就是給我幹活的勞力。聽懂了嗎?”
姜河的話很糙,也很直接。
但這番話聽在趙曼麗耳朵裏,卻比任何甜言蜜語都讓人踏實。
在這亂世,不怕被人利用,就怕你連被利用的價值都沒有。
只要有所求,那就有的談。
趙曼麗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破眼鏡,緊繃的肩膀稍微鬆了一些,但眼底的戒備依然沒消:
“幹活?我們能幹什麼?你這破家……有什麼活值得我們幹?”
她環顧四周,這屋裏窮得叮當響,就算把她們三個賣了,估計也值不了幾個錢。
姜河剛想說話。
“滋啦——”
灶台那邊突然傳來一聲熱油爆鍋的脆響。
緊接着。
一股濃鬱到霸道、香到讓人靈魂出竅的味道,毫無征兆地在屋子裏炸開了。
那是純正的野豬板油,混合着大蔥和醬油在高溫下激發的香味。
對於幾個月沒見過葷腥、連苞米面都吃不飽的人來說,這味道簡直就是核武器級別的打擊。
趙曼麗的話音戛然而止。
她的喉嚨不受控制地劇烈滾動了一下。
所有的矜持,所有的警惕,所有的高傲,在這一刻,統統被那股子肉香轟成了渣。
“咕嚕嚕——”
一聲驚天動地的腹鳴,從她那個曾經只吃西餐和精致糕點的肚子裏,不爭氣地響了起來。
聲音之大,在這個安靜的屋子裏,堪比打雷。
趙曼麗的臉,“騰”地一下紅到了脖子根。
她這輩子,哪怕是在被抄家的時候,都沒這麼丟人過。
姜河看着她那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的樣子,嘴角勾起一抹壞笑。
他站起身,走到鍋邊,掀開鍋蓋。
白色的蒸汽騰空而起,帶着更濃烈的肉香,瞬間填滿了整個屋子。
“行了,別硬撐了。”
姜河拿起勺子,在鍋裏攪了攪:
“天大的事,吃飽了再說。”
“今晚吃豬肉大蔥餡的餃子,管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