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背叛的伏筆
經濟枷鎖的沉重，遠超林晚星的想象。它不僅僅體現在每一次伸手要錢時，顧辰那審視的目光和婆婆那若有若無的冷笑裏；更滲透進日常生活的每一個縫隙，像無形的鞭子，抽打着她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經。
她開始習慣在超市裏反復比較價格，計算着每一分錢的去處。給小溪買奶粉，她不得不舍棄之前習慣的進口品牌，轉而研究各種國產奶粉的成分表，試圖在有限的預算內找到最“劃算”的選擇。當她拿着一罐價格適中的奶粉去結賬時，收銀員隨口的一句“這個牌子最近好像有點負面新聞”，都能讓她心驚肉跳，猶豫半天，最終還是在顧辰不耐煩的催促下，咬牙買下。
她自己的衣物和護膚品，則徹底成了被犧牲的部分。衣櫃裏還是幾年前的舊衣服，有些因爲生育後身材變化，已經不太合身。面對同事偶爾投來的詫異目光，她只能含糊地解釋“帶孩子沒時間打扮”。護膚品用到了瓶底，擠不出來，就兌點水晃一晃，勉強再用幾次。她不敢開口向顧辰要錢買新的，怕換來那句“你天天在家和學校，打扮給誰看？”的嘲諷。
這種錙銖必較、仰人鼻息的生活，讓她感覺自己像一只被抽幹了空氣的塑料袋，幹癟、脆弱，一陣微風就能將她吹走，甚至撕裂。
然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往往來自最意想不到的方向。
那是一個普通的周三晚上。顧辰聲稱學校有高三學生的突擊晚自習，要很晚才能回來。晚星剛把小溪哄睡，累得幾乎虛脫。她癱坐在客廳的舊沙發上，不想動彈，也不想回那個充滿孩子奶腥味和壓抑感的房間。
顧母已經睡下，客廳裏只開着一盞昏暗的壁燈。寂靜中，一種難以言喻的孤寂感像潮水般將她淹沒。她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顧辰隨手丟在沙發角落的平板電腦。這部平板是他們結婚時買的，兩人共用，後來顧辰換了更好的手機，這部平板就主要用來追劇和偶爾處理文檔，密碼兩人都知道。
她本想找部電影分散一下注意力，麻木自己。解鎖屏幕，手指無意間點開了最近使用的文檔列表。一個命名爲“教研資料-勿動”的文件夾引起了她的注意。顧辰很少會把工作資料帶回家，更別提特意標注“勿動”了。
一種莫名的直覺，讓她心頭一跳。她猶豫了一下，手指顫抖着點開了那個文件夾。
裏面是幾個PDF文檔和幾張圖片。她隨手點開一個PDF，是一篇關於高中古詩詞教學方法的論文，作者署名是顧辰，單位是他就職的省實驗中學。這很正常。她又點開一張圖片。
圖片似乎是在某個咖啡館拍的，光線昏暗，角度有些傾斜，像是偷拍。照片裏，顧辰和一個年輕女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顧辰側着臉，嘴角帶着晚星許久未曾見過的、輕鬆而愉悅的笑容。那個女人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針織裙，長發披肩，正低頭攪拌着咖啡，側臉輪廓秀氣。
晚星的心髒猛地一縮，呼吸驟然變得困難。她告訴自己，這可能是同事，可能是正常的社交。但顧辰那放鬆的神情，那不同於在家時疲憊、煩躁狀態的笑容，像一根刺，扎進了她的眼裏。
她顫抖着手指，點開下一張圖片。這張更清晰一些，是在一個商場裏，顧辰和那個女人並肩走着，顧辰手裏提着幾個購物袋，女人微微靠向他這邊，兩人姿態親近。
接下來的一張，是微信聊天記錄的截圖。備注名是“陳悅（師大附中）”。
辰：[分享了一篇關於蘇軾的文章鏈接]
陳悅：顧老師大才！[崇拜表情] 這篇文章的角度真新穎，我上課正好可以用到！
辰：哈哈，隨手寫的，你覺得有用就好。你們附中的學生素質高，講深一點他們也能接受。
陳悅：哪有，還是顧老師你引導得好！上次聽你的公開課，受益匪淺！什麼時候再有機會向你請教呀？[可愛表情]
辰：這周末我剛好有空，聽說新開了家書店，環境不錯，一起去看看？
陳悅：好呀好呀！期待！
對話停留在幾天前。語氣熟稔，帶着超越普通同事的親近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曖昧。那個“崇拜表情”和“可愛表情”，像針一樣，刺痛了晚星的眼睛。
她瘋了一樣地繼續翻看。又一張截圖。
陳悅：今天心情不好，被領導批評了。[哭泣表情]
辰：怎麼了？別難過。你們領導也太不近人情了。
陳悅：就是說啊……還是顧老師你懂得多，又會安慰人。要是我男朋友有你一半體貼就好了。
辰：[抱抱表情] 別拿我跟他比。不開心的話，隨時可以找我聊天。
陳悅：嗯！你最好啦！[愛心表情]
“抱抱表情”……“愛心表情”……“你最好啦”……
晚星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四肢冰涼。她死死地盯着屏幕，那些文字和表情符號像無數只螞蟻，啃噬着她的心髒。原來，他不是不會體貼，不是不會溫柔，只是他的體貼和溫柔，早已給了別人。
她想起最近這大半年，顧辰加班的次數越來越多，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手機也總是設置成靜音，洗澡都帶進衛生間。她以爲他真的是工作繁忙，壓力巨大，甚至還曾爲此感到一絲心疼和內疚。現在回想起來，自己是多麼可笑，多麼愚蠢！
所謂的教研，所謂的晚自習，所謂的壓力大……統統都是借口！他不過是把本應屬於家庭的時間、精力和耐心，轉移到了另一個女人身上。他在家裏扮演着一個冷漠、不耐煩的丈夫和父親，在外面，卻對着另一個女人談笑風生，施展他的“才華”和“體貼”。
巨大的背叛感像海嘯般席卷了她，讓她頭暈目眩，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她捂住嘴，強忍着才沒有當場吐出來。憤怒、屈辱、傷心、還有一種被徹底愚弄的荒謬感，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她撕裂。
她癱在沙發上，渾身發抖，眼淚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平板電腦的屏幕暗了下去，映出她此刻扭曲而絕望的臉。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晚星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猛地彈起來，手忙腳亂地關掉平板，用袖子狠狠擦掉臉上的淚水，深吸幾口氣，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些。
顧辰推門進來，臉上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放鬆？他看到晚星還坐在客廳，有些詫異：“這麼晚了，還沒睡？”
“小溪剛睡，我坐會兒。”晚星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聲音沙啞。
顧辰似乎沒有察覺她的異常，一邊換鞋一邊隨口抱怨：“今天晚自習那幫孩子真不讓人省心，累死了。”他脫下外套，習慣性地遞給晚星。
晚星看着那件外套，仿佛看到了上面沾染着另一個女人的香水味。她僵硬地接過，手指冰涼。
“我去洗澡。”顧辰打了個哈欠，徑直走向衛生間。
聽着衛生間裏傳來的譁譁水聲，晚星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手裏的外套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手心刺痛。她看着那扇緊閉的衛生間門，仿佛能看到裏面那個男人虛僞的嘴臉。
所有的線索在她腦海裏串聯起來——頻繁的“加班”和“晚自習”，對她日益加深的冷漠和不耐煩，對家庭責任的逃避，手機裏的秘密，還有平板裏那些刺眼的照片和聊天記錄……
這不是憑空猜測，這不是無端懷疑。這是赤裸裸的、證據確鑿的背叛伏筆。
他或許還沒有肉體出軌（或者已經有了？她不敢深想），但精神上的遊離、情感上的投入，已經是對他們婚姻最徹底的背叛。他把她和孩子困在這個冰冷無愛的牢籠裏，自己卻在外面的世界裏，尋找着新鮮感和情感的慰藉。
晚星緩緩地、緩緩地蹲下身，將臉埋進那件還帶着室外寒氣的外套裏。沒有痛哭，沒有嘶吼，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死寂。原來，她所以爲的“喪偶式育兒”和“精致的孤獨”，還不是最壞的結局。最壞的，是當你一個人在黑暗裏負重前行時，那個本該與你並肩的人，早已點亮了火把，照亮了別人的路。
背叛的伏筆，已經寫下。婚姻的裂痕，至此，已徹底無法彌合。她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只被拋棄在荒野的小獸，感受着內心世界最後一點支撐的轟然倒塌。未來，變成了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濃稠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