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沈家人的當天下午,周氏就捉着葉瑩開始繡嫁妝。
時下大戶人家嫁女,要繡的嫁妝通常包含嫁衣、蓋頭、鞋襪、帳檐、床幃、被面等。
葉家小門小戶,沒那個本錢和人家相比。
自打她們姊妹在相看人家,葉老太太就扯足了大紅細布和彩線,只讓她們一人繡三樣,分別是嫁衣、蓋頭和被面。
三樣東西,繡紋並不需要多繁復,一個月繡出來,緊着一點,怎麼也是來得及的。
偏原主完全不擅針黹,換了個芯子的葉瑩更是連十字繡都沒碰過。
在連續三次被細針戳破指間的時候,葉瑩徹底爆發,說自己不需要帶繡紋的嫁妝!
周氏就指着閨女讓自家揚眉吐氣呢,哪裏會肯?
母女倆大吵起來。
周氏嘴皮子也厲害,指着她的鼻子罵說:“從前你還小,幹啥我都由着你。現在你眼瞅着要出嫁,馬上就是秀才娘子。怎麼還能沒正形?難怪家裏幾個小子都只喊阿菀爲‘阿姐’,外人乍然一聽,以爲葉家只有她這麼一個女孩!你就是沒有當姐姐的樣子!”
葉瑩沒想到稱呼這種細枝末節的地方,也能做文章,叉着腰回嘴:“誰規定秀才娘子一定得是你想的那樣,又有誰規定,當姐姐的都得是一個樣?這麼東西爲何要我來做,使銀子去買不就成了?”
“我看你真是翅膀硬了,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銀子銀子,家裏哪還有銀子?”
“怎麼沒有銀子了?你箱底裏不還有一根銀簪?!”
“好你個死丫頭,有了那麼些陪嫁,還敢肖想我的銀簪。那可是留給你兩個弟弟未來娶妻生子的!”
葉老太太有心相勸,無奈根本插不上話,只能在一旁幹着急。
要擱從前,葉菀少不得要從中調和斡旋。
如果是從前的堂妹,真的不擅長做針線,葉菀也願意幫忙。
如今,葉菀已經將過去的堂妹和現在葉瑩當成兩個人看,便不會去自討沒趣地插手,只寬慰老太太道:“阿奶不必憂心,母女倆沒有隔夜仇。”
葉老太太看周氏和葉瑩吵歸吵,但也沒鬧出什麼事兒來,便也由她們去。
就這麼吵吵鬧鬧的,時間一晃就到了二月底。
到了下聘的日子。
這天一大早,沈家的馬車就出現在了柳塘村口。
馬車後頭還跟着一輛騾車,兩輛板車,板車上用油氈布蓋着,看着都是滿滿登登的。
這樣大的陣仗,毫無意外地引起了一波轟動。
“上回我看沈家來人,就猜着兩家好事將近!”
“乖乖,這樣多的聘禮,沈家對葉家姑娘也忒看重了!”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我聽說葉家準備讓倆姑娘同時出嫁,這是沈宋兩家的聘禮。”
葉家這邊也做好了準備,四個小子早早就等在家外頭。
遠遠看到來了人,小子們一人去端出來一個攢盒,分發花生瓜子。
村民吃過葉家的東西,少不得賀一聲喜,順帶問問具體是誰同誰婚配?又是啥時候辦婚禮?
這時候就沒什麼好藏的了,小子們如實相告。
有人聽完,嘟囔說不對吧?
“我咋記得葉家大姑娘跟宋秀才走得近?”
“你這麼一說還真是,那宋秀才前兩年還隔三差五找咱村的葉秀才借書呢。”
“宋秀才和葉秀才的閨女不湊成一對,這親事說得真奇怪。”
有知情人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想提葉菀落水,爲沈錚所救。
但想到沈錚上次那冷刀子似的眼神,便把到嘴的話給咽了回去,含糊道:“想來裏頭有什麼淵源吧。”
其餘人少不得追問是啥淵源?
大喜的日子,這種議論終歸是不好的。
再放任不管,也不知道會被傳成啥樣。
葉家四個小子對視一眼,老大葉春耕說:“你們在這看着,我去請二叔來。”
葉青山身負功名,又是葉家幾個男人中最能言善道的。
眼下也只能請他出來應對漸起的流言蜚語。
卻沒成想,葉春耕還沒挪腳,有人已經先一步反駁道:“誰說這兩樁親事說得不好?”
說話的是個五十來歲的婦人。
婦人從馬車上下了來,膀大腰圓,頭戴大紅絹花,腰掛紅綢帶,綢帶上還系着一塊腰牌。
有人認出她的裝扮,“這是官媒婆吧?”
“她不只是官媒婆,還是綽號‘十全媒’的蔣媒婆!”
官媒和私媒不同。
私媒是下九流,收入全靠謝禮,有時爲了進項,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
官媒吃公家飯,收謝媒錢只是一遭,另還有官府俸祿。
這蔣媒婆更還有一樁厲害的功績——
前兩年知縣大人續娶,就是這蔣媒婆牽的線!
蔣媒婆大大方方任人打量,“沈家大郎和葉家大姑娘就是我撮合的,你們誰覺得不好?”
一衆村民自不會和她對着幹,立刻調轉話鋒——
“原是您老說的媒!沈家大郎和葉家大姑娘真是相配的很!”
“就是就是,誰說秀才閨女只能嫁給讀書人?”
還有人誇起葉家。
“葉家人眼光長遠啊,這倆女婿一文一武,福氣都在後頭呢!”
輿論風向回歸正常,葉家四個小子不約而同鬆了口氣。
說着話,沈家的幾輛車行駛過一段,在葉家門口停穩當了。
沈老爺子帶着兒孫開始卸聘禮。
首先是細布四匹,幹果四色,酒四壇,茶點四盒。
接着是活物,有活雁四只,羊四只,通體雪白的兔子兩只,羽毛絢爛的野雞兩只。
這麼些聘禮,讓衆人看直了眼。
“沈家不愧是世襲的軍戶,祖上出過大官的,這年景還能出手這麼大方!”
有人掰着手指頭數了數說不對,“這兔子和野雞怎麼只有一對?總不能是一家只給一只吧?”
沈家年紀最小的沈桓搶着答話,“兩份聘禮是我祖父祖母一道準備的,沒有分別。但這兔子和野雞,是我大哥前些日子獵來的,那都是給我未來大嫂的!而且還不止呢!”
沈桓興沖沖地跑到隊伍最後,揭開最後一輛板車的油氈布。
只見那板車上赫然躺着一頭被麻繩牢牢捆住的野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