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野的聲音很輕。
沒有歇斯底裏,也沒有暴怒。
這種平靜,反而更讓人心驚。
他彎下腰,一根一根掰開顧母抓着他褲腿的手指。
動作堅決,沒有一絲猶豫。
“以前,我覺得你是娘,我是長子,家裏困難,我多擔待點是應該的。”
“我每個月的津貼,除了留五塊錢買煙,剩下的全寄給你。”
“我自己舍不得吃肉,省下來給二弟蓋房、娶媳婦。”
“但我沒想到,我的忍讓,換來的是你們的變本加厲,甚至是算計和陷害。”
顧野站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被扯皺的軍裝下擺。
“今天,當着政委和全團戰友的面。”
“我,顧野,正式宣布。”
“從今往後,我只承擔法律規定的最低贍養義務。”
“除此之外,我跟那個家,跟顧強,再沒有任何關系。”
“你走吧。”
顧母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沒想到一向孝順聽話的大兒子,竟然真的敢這麼絕情。
“顧野!你敢!我是你娘!你這是不孝!我要去告你!我要去法院告你!”
顧母從地上跳起來,張牙舞爪地就要去撓顧野的臉。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聲響起。
不是顧野打的。
是蘇滿願。
蘇滿願擋在顧野身前,甩了甩有些發麻的手掌,眼神冰冷得嚇人。
“這一巴掌,是替顧野打的。”
“打你爲老不尊,打你心如蛇蠍。”
“想去告?去啊!”
蘇滿願指着大門外。
“正好,咱們也算算賬。當年給顧野下藥,這是共犯;今天帶人來部隊鬧事,這是破壞軍婚罪;敲詐勒索現役軍官,數額巨大。”
“大娘,您這幾條罪名加起來,夠您在裏面蹲到死了。”
“還有您那個寶貝二兒子顧強,教唆未成年人詐騙,也跑不了!”
蘇滿願每說一句,顧母的臉就白一分。
最後,她徹底怕了。
她是潑辣,是無賴,但她怕坐牢啊!
尤其是聽到還要抓她的寶貝疙瘩顧強,更是嚇得魂飛魄散。
“我不告了……我不告了……”
顧母哆哆嗦嗦地拉起還在哭的鐵蛋,灰溜溜地往外跑。
連頭都不敢回。
背影狼狽得像條喪家之犬。
人群中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嫂子威武!”
“這種吸血鬼家庭,早該斷了!”
“顧團長,我們支持你!”
趙政委也走過來,拍了拍顧野的肩膀,嘆了口氣。
“行了,都散了吧。顧野,這事兒組織上清楚了,你沒責任。好好休息。”
人群散去。
空曠的大門口,只剩下顧野和蘇滿願兩個人。
秋風卷起地上的落葉,顯得有些蕭瑟。
顧野依舊站在那裏,看着顧母消失的方向,久久沒有動彈。
像是一座孤寂的雕塑。
雖然贏了,雖然甩掉了包袱。
但那種被至親背叛的痛,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消散的。
蘇滿願看着他的背影,心裏一陣發酸。
這個男人,在戰場上流血不流淚。
卻被所謂的親情傷得體無完膚。
她走過去,從背後輕輕抱住了顧野的腰。
臉頰貼在他寬闊的後背上。
“難受就哭出來,這兒沒人。”
顧野的身子僵了一下。
隨即,他轉過身,用力將蘇滿願揉進懷裏。
力氣大得像是要把她揉進骨血裏。
他的頭埋在蘇滿願的頸窩裏,肩膀微微顫抖。
有溫熱的液體,順着蘇滿願的脖頸流進衣領裏。
燙得她心尖發顫。
“媳婦……”
顧野的聲音沙啞哽咽。
“我沒有家了。”
“誰說的?”
蘇滿願抬起手,溫柔地撫摸着他剛硬的短發。
“我在哪,哪就是你的家。”
“沒了他們,你還有我。”
“以後,我們才是一家人。”
顧野抬起頭,那雙通紅的眼睛死死盯着蘇滿願。
仿佛她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救贖。
“蘇滿願。”
他咬着牙,一字一頓。
“這輩子,你別想跑了。”
“你要是敢跑,我就把腿打斷……不,把我的腿打斷,賴也要賴在你身上。”
蘇滿願噗嗤一聲笑了,眼眶卻也是紅的。
“傻子。”
她踮起腳尖,正要吻上那張幹澀的唇。
“嗚——嗚——嗚——”
就在這時。
淒厲的警報聲突然響徹整個營區。
三長兩短。
一級戰備警報!
顧野渾身的肌肉瞬間緊繃,那種屬於軍人的本能瞬間壓過了個人的悲傷。
他猛地鬆開蘇滿願,看向營區方向。
眼神瞬間變得凌厲如刀。
“團長!”
小張從遠處狂奔而來,一邊跑一邊喊。
“緊急集合!邊境哨所遭遇暴雪失聯!疑似敵軍越境偷襲!”
“上級命令,特戰團立刻出發!”
戰爭,來了。
顧野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蘇滿願。
眼神裏充滿了不舍,但更多的是決絕。
“媳婦,我……”
蘇滿願沒有哭哭啼啼,也沒有讓他保證平安。
她迅速幫他整理好衣領,扣好風紀扣。
然後退後一步,鄭重地敬了一個軍禮。
“顧團長,請放心出征。”
“家裏有我。”
“我等你凱旋。”
顧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把她的樣子刻進靈魂裏。
然後,回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轉身。
大步流星地沖向集結地。
風中,傳來他堅定有力的吼聲。
“全體都有!目標邊境線!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