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時,謝野正在院子裏跟一台廢舊電機較勁。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院子裏連絲風都沒有,他赤着上身,古銅色的皮膚上掛滿了汗珠,順着結實的肌肉線條滑落下來,浸溼了腰間的褲子。
“回來了?”他聽到動靜,抬起頭,看到林婉手裏提着的東西,眼神動了動。
“嗯,給你和爺爺扯了新布,晚上給你量量尺寸做身新衣服。”林婉把東西放下,又將其中一罐麥乳精遞給他,“這個給爺爺沖水喝,補補身子。”
謝野看着那罐包裝精美的麥乳精,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這個女人,總是這樣,賺了錢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給他和爺爺改善生活。他接過麥乳精,悶聲悶氣地說了一句:“亂花錢。”語氣裏卻沒有絲毫責備,反而帶着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暖意。
林婉笑了笑,走到他身邊,看着那台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電機,問道:“怎麼了?遇到難題了?”
“嗯。”謝野皺起了眉頭,指着電機裏的線圈說,“天氣熱了,我想着把咱們之前攢的風扇都組裝起來。但是這些從廢品站收來的舊電機,線圈老化嚴重,功率不足,轉起來沒力氣。要是重新繞線,增加匝數提高功率,電機又容易過熱,轉不了一兩個小時就燙得能煎雞蛋,不僅危險,還容易燒毀。”
這是一個技術瓶頸。普通的電風扇電機,根本無法承受長時間高負荷運轉。這也是爲什麼這個年代的電風扇,質量普遍不好,用一兩年就壞了。
“散熱問題嗎?”林婉看着那顆黑乎乎的電機,腦子裏飛速地轉動起來。她前世看過一個紀錄片,講的就是一個八十年代的鄉鎮企業家,就是靠着改良電風扇電機起家的。她記得,關鍵就在於兩個方面:漆包線的材質和電機外殼的結構。
“謝野,”林婉蹲下身,撿起一根小木棍,在地上畫了一個簡單的示意圖,“你看,我們能不能從兩個方面入手。第一,我們下次去城裏,想辦法弄一批耐高溫的QZ型高強度聚酯漆包線。這種線比普通漆包線的絕緣層更耐熱,不容易燒毀。”
“第二,”她又在地上畫了一個帶着許多散熱片的外殼,“我們把電機外殼改成這種帶散熱片的結構。就像摩托車的發動機一樣,增加它和空氣的接觸面積,風一吹,熱量就散出去了。我們甚至可以在外殼上開幾個孔,形成對流,散熱效果會更好。”
謝野的眼睛瞬間亮了。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兩個簡陋的圖,像是看到了什麼稀世珍寶。對啊!他怎麼就沒想到!他之前只想着怎麼從線圈內部解決問題,卻忽略了外部的物理散熱!林婉這兩個提議,一個治標,一個治本,雙管齊下,簡直是天才般的構想!
“行!這方法絕對行!”謝野興奮地一拍大腿,困擾了他好幾天的難題迎刃而解。他感覺自己的思路又被打開了一個新的維度。
“既然技術問題解決了,那我們這次,就幹一票大的。”林婉看着謝野興奮的樣子,拋出了自己的計劃。
“多大?”
“五十台。”林婉伸出五個手指。
謝野倒吸了一口涼氣:“五十台?!我們去哪兒弄那麼多電機和零件?”
“廢品收購站,還有城裏那些國營修理廠淘汰的廢料,只要給錢,沒有弄不到的。”林婉胸有成竹,“而且,我們這次不去縣城的黑市賣。”
“那去哪兒?”
“臨縣。”林婉的目光看向遠方,“我們村和鎮上,認識我們的人太多了,容易招來是非。臨縣離我們這裏有上百裏地,人生地不熟,就算我們把風扇賣出花來,消息也傳不回來。而且臨縣更靠近山區,夏天比我們這兒還熱,風扇肯定是搶手貨。”
謝野聽着林婉的分析,覺得這個女人簡直是滴水不漏,每一步都算計得清清楚楚。他點了點頭:“好,就去臨死。可是……五十台風扇,我們怎麼運過去?光靠板車,走到天黑也到不了。”
這確實是個問題。林婉也早就想到了。
“我自有辦法。”她神秘地笑了笑。
接下來的半個月,兩人再次進入了瘋狂的“生產”狀態。謝野跑了好幾趟縣城,花大價錢從各種渠道搜羅來了大量的廢舊電機、漆包線、軸承和塑料扇葉。林婉則負責在家畫圖紙,並且把買回來的布料做成了幾身幹淨利落的新衣服。
當五十台嶄新的、經過散熱改良的電風扇,整整齊齊地擺滿了整個院子時,那種視覺沖擊力是極其震撼的。每一台風扇都經過了謝野的精心打磨和調試,不僅性能強悍,外觀也跟新的一樣。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而林婉要等的“東風”,就是一輛能把這些貨運到臨縣的卡車。
林婉沒有去找那些跑運輸的車隊,因爲目標太大。她把目光投向了軋鋼廠。她還記得,前世軋鋼廠有個叫趙衛東的卡車司機,是個退伍兵,爲人正直仗義,後來因爲在外面接私活被廠裏開除了,生活過得很潦倒。
林婉算準了他出車的日子,提前等在了軋鋼廠去往臨縣的必經之路上。
下午時分,一輛解放牌大卡車“突突突”地駛了過來。林婉連忙上前招手。
卡車停下,一個皮膚黝黑、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從駕駛室裏探出頭來,濃眉大眼,一臉正氣。正是趙衛東。
“同志,有事嗎?”趙衛東警惕地問。
“趙大哥,是您吧?”林婉笑着開口,“我是陳大軍的愛人,林婉。”
趙衛東一愣,他對陳大軍有印象,是個老實肯幹的小夥子。“原來是小陳的媳婦啊,我聽說過你。你攔我的車,是有什麼事?”
“趙大哥,我想請您幫個忙。”林婉開門見山,指了指不遠處的村口,“我家裏有一批……農副產品,想運到臨縣去賣。想搭一下您的車,運費我照價給,另外再給您十塊錢的辛苦費。”
這個年代,司機幫人帶貨賺點外快是常有的事,但一般都是些小件行李。像林婉這樣要運一車貨的,還是頭一次。趙衛東有些猶豫,這要是被廠裏知道了,可是要受處分的。
林婉看出了他的顧慮,從兜裏直接掏出二十塊錢,遞了過去:“趙大哥,我一個寡婦,拉扯着一家老小,實在是沒辦法了才想出這麼個轍。您是當過兵的人,心腸最好,就當可憐可憐我們,幫我們這一回吧。這二十塊錢您先拿着,事成之後,我再給您二十!”
四十塊!趙衛東一個月的工資也就這麼多!他看着林婉那張真誠又帶着懇求的臉,又看了看手裏的錢,心裏開始天人交戰。他家也有兩個孩子要養,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這筆錢,對他的誘惑太大了。
“……行!”趙衛東咬了咬牙,最終還是答應了,“不過說好了,我只能把你們拉到臨縣城外,剩下的路你們自己想辦法。而且,這事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您放心,趙大哥!”林婉大喜過望。
兩人說好第二天凌晨在村口會合。晚上,林婉和謝野將五十台風扇小心翼翼地用草席和繩子打包捆好,堆在了院子裏,像一座小山。
“你連司機都找好了?”謝野看着林婉,眼神裏滿是驚嘆。這個女人,好像就沒有她辦不成的事。
“運氣好而已。”林婉謙虛了一句。
第二天凌晨四點,天還是黑的。林婉和謝野合力將五十台打包好的風扇悄悄運到村口的大路上。沒過多久,遠處傳來了熟悉的汽車引擎聲,兩束明亮的車燈劃破了黑暗。趙衛東的解放卡車,準時到了。
三人合力將所有的貨都搬上了車,用帆布蓋得嚴嚴實實。謝野和林婉也爬上了卡車後車廂,藏在貨物中間。
“坐穩了!”趙衛東在駕駛室裏喊了一聲。
卡車發出一聲轟鳴,緩緩啓動,載着五十台電風扇,也載着林婉和謝野全部的希望,駛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