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病好後回到學校的那天,天空是一種洗練過的、冷冽的藍。

積雪消融了大半,只在背陰的牆角或高大的雪鬆下殘留着一些肮髒的冰碴。空氣清冷幹燥,呼吸間帶着白霧。初夏走在通往教學樓的林蔭道上,腳步比平時慢一些,身體還有些虛軟,但頭腦卻異常清醒。

她不知道今天會遇到怎樣的陸星辰。是繼續沉默疏離,還是恢復如常?那盒蜂蜜帶來的短暫暖意,在回到現實校園後,被一種更現實的不安取代。

走進教室時,沈薇薇立刻撲過來:“你可算來了!病好了嗎?那天陸星辰來給你送蜂蜜,我在窗口看到了,他臉色好差啊,跟你生病的臉色有一拼。”

初夏含糊地應了一聲,在自己的座位坐下。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門口,帶着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期待和緊張。

早自習的預備鈴響過,陸星辰沒有出現。直到正式上課鈴響起,他才踩着鈴聲,從後門悄無聲息地進來,在初夏斜後方隔了兩排的一個空位坐下——那是他們班一個請病假同學的座位。

他穿着深灰色的高領毛衣,外面套着校服外套,臉色確實如沈薇薇所說,透着一種缺乏血色的蒼白,眼下有淡淡的陰影。他沒有看初夏這邊,只是沉默地拿出課本和筆,目光落在攤開的書頁上,神情是一種近乎淡漠的平靜。

但這種平靜下,初夏感覺到一種不同以往的、沉重的東西。那不是疏遠,更像是一種耗盡心力後的疲憊,和將某種激烈情緒強行壓抑後的木然。

一整個上午,他沒有主動和任何人說話,甚至周明遠課間湊過去勾肩搭背,也被他不動聲色地避開了。他只是聽課,記筆記,偶爾看向窗外光禿禿的樹枝,眼神空茫。

午休時,初夏猶豫再三,還是起身,走到了他座位旁邊。

“陸星辰。”她輕聲叫他的名字。

陸星辰抬起頭。那雙淺褐色的眼睛看向她時,裏面的疲憊和空洞感瞬間被一種更復雜的情緒覆蓋——有歉疚,有溫暖,或許還有一絲鬆了口氣的放鬆。

“你病好了?”他問,聲音有些沙啞。

“嗯。”初夏點點頭,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蜂蜜……謝謝。”

“不客氣。”陸星辰簡短地說,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秒,確認她確實無礙後,又重新垂下眼簾,“數學……落下的進度,我中午整理一下筆記,放學後給你?”

他主動提起了補習。語氣平常,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但初夏能聽出那平淡語氣下的小心翼翼,仿佛在試探一道剛剛修復的、還很脆弱的橋梁能否承重。

“好。”初夏應道,心裏那塊懸着的石頭,終於輕輕落了地。至少,他沒有關上那扇門。“在老地方?”

“嗯。”陸星辰點頭,頓了頓,又說,“今天可能會晚一點,競賽小組下午有加練。”

“沒關系,我等你。”

簡單的對話後,氣氛有些微妙的凝滯。兩人似乎都想說些什麼,但又不知從何說起。最終,初夏只是說了句“那你先吃飯吧”,便轉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她沒有看到,在她轉身後,陸星辰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坐下,才緩緩收回目光,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書本堅硬的封面邊緣,眼神裏翻涌着深沉難辨的情緒。

放學後,初夏如約來到那間空教室。天色暗得早,教室裏沒有開燈,只有窗外暮色青灰的光線透進來,勉強照亮桌椅的輪廓。空氣冷冽,帶着一股久未使用的灰塵味。

她等了大約二十分鍾,才聽到走廊裏傳來不疾不徐的腳步聲。

陸星辰推門進來,手裏除了書包,還提着一個便利店的小袋子。他沒有開燈,直接走到她旁邊的座位坐下,將袋子放在桌上。

“吃點東西。”他從袋子裏拿出一盒溫熱的牛奶和一個小面包,推到她面前,然後才拿出自己的筆記本,“先看數學。你落下的主要是解析幾何的綜合應用和概率統計的最後兩節。重點我都標出來了,例題的解題步驟在下面。”

他的聲音恢復了些許往日的平穩,但依然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動作利落,思路清晰,仿佛那個在雪夜裏失魂落魄、只發了“對不起”三個字的人,只是她的錯覺。

初夏接過筆記本,借着窗外最後一點天光,看着上面密密麻麻卻條理分明的批注。他不僅整理了知識點,還用不同顏色的筆標注了易錯點和多種解法。這樣的工作量,絕不是“中午整理一下”就能完成的。

他一定花了很多時間,或許熬了夜。這個認知讓初夏心裏酸酸脹脹的,既感動,又難過。

“你……”她抬起頭,看向他隱在昏暗光線裏的側臉,“家裏……沒事了吧?”

問題問得有些突兀,也有些冒險。初夏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反應。

陸星辰翻書的手指頓住了。他沒有立刻回答,也沒有看她,只是維持着那個姿勢,過了好幾秒,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沒事了。”他說,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沉重的餘韻,“或者說,暫時沒事了。”

他沒有詳細說,但初夏聽懂了。“暫時”這兩個字,本身就包含了無盡的妥協和無奈,以及未來可能再次爆發的隱憂。

“那就好。”初夏低聲說,沒有再追問。有些傷口,需要時間自己愈合,或者至少,需要當事人願意展示的時候才能觸碰。

補習正式開始。陸星辰講解時依舊專注高效,初夏也強迫自己集中精神。但氣氛終究和以前有些不同了。不再是那種單純的、因爲共同目標而心無旁騖的投入,而是多了一層心照不宣的、關於彼此處境的體諒和沉默。

當講到一道復雜的概率題時,初夏因爲一個概念理解偏差,卡住了。陸星辰耐心地解釋了兩遍,她還是有些茫然。

“是我沒講清楚。”陸星辰揉了揉眉心,臉上露出一絲真實的疲憊,“換個角度。我們不用標準公式,用最笨的列舉法,把樣本空間和事件一個個列出來,雖然慢,但直觀。”

他拿起筆,在草稿紙上開始畫樹狀圖,一步一步,極其細致。初夏看着他低垂的、因爲缺乏休息而顯得格外濃密的睫毛,看着他握着筆的、骨節分明的手指,心裏某個地方,柔軟得發疼。

他明明自己背負着那麼重的壓力,明明剛剛經歷過一場不爲人知的戰爭,卻還能在這裏,用最笨拙卻最耐心的方式,爲她講解一道可能無關緊要的數學題。

“我懂了。”當他畫完最後一步,初夏輕聲說。

陸星辰抬起頭,看向她。暮色已經完全降臨,教室裏幾乎一片漆黑,只有遠處教學樓和路燈的光,微弱地映亮窗戶的輪廓,和他眼中那一點隱約的微光。

“真的懂了?”他問,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低沉。

“嗯。”初夏點頭,不是因爲題目,而是因爲別的什麼。她看着他的眼睛,鼓起勇氣,說出了從病好後就一直想說的話:“陸星辰,你不用……不用覺得對不起我。”

黑暗似乎放大了人的感官,也給了人莫名的勇氣。陸星辰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那天晚上,我看到你了。”初夏繼續說,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在你家附近。你和你父親……吵架了,對嗎?”

長久的沉默。黑暗中,只有兩人細微的呼吸聲。初夏能感覺到陸星辰的視線落在她臉上,帶着審視,也帶着一絲被看穿後的狼狽。

“你都看到了。”他最終開口,不是疑問,是陳述。聲音裏帶着一種自嘲的意味。

“我只看到你走出來,很生氣,也很難過。”初夏說,“別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如果你需要一個人聽你說說話,或者哪怕只是安靜地待一會兒,我都在。”

她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說這些。或許是那場病讓她更看清了自己的心意,或許是那盒蜂蜜讓她知道他並未真正遠離,又或許,僅僅是此刻的黑暗給了她掩護。

陸星辰沒有立刻回應。他靠向椅背,仰起頭,目光投向漆黑的天花板,仿佛在消化她的話,也仿佛在壓抑翻涌的情緒。

過了很久,他才緩緩說:“沒什麼好說的。無非就是那些事:規劃,期望,服從,爭吵,妥協。”他的語氣平淡,卻字字透着涼意,“我父親希望我立刻開始全力準備出國申請,放棄所有‘無關緊要’的課外活動,包括競賽的後半程,還有……藝術節的後續,以及任何‘分散精力’的事情。”

初夏的心揪緊了。她想起了藝術節的成功,想起了燈光下他專注的樣子,想起了他說“這是我高中時代最亮的一束光”。

“那你……”

“我堅持要參加完這學期的競賽。那是團隊項目,我不能中途退出。”陸星辰的聲音裏多了一絲倔強,“至於其他的……暫時擱置。”

暫時擱置。包括他們的補習嗎?初夏不敢問。

“他同意了?”她問。

“各退一步。”陸星辰扯了扯嘴角,“我保證期末成績維持在年級前五,並且寒假開始正式進入申請流程。他則不再幹涉我這學期的安排。”

聽起來像是公平交易。但初夏知道,這所謂的“各退一步”,是以陸星辰接受那個早已設定好的未來爲代價的。他用短暫的喘息空間,換取了更長久的、被規劃好的人生。

“值得嗎?”她輕聲問。

黑暗中,陸星辰轉過頭,再次看向她。雖然看不清表情,但初夏能感覺到他目光的重量。

“林初夏,”他說,聲音低啞,“你知道嗎?有時候我覺得,我的人生就像一份早就擬好的合同,條款清晰,回報優厚,我只需要籤字就行。但偶爾,我會想,在籤字之前,我是不是還能有那麼一點點時間,去看看合同之外的世界,去認識一些合同上沒有名字的人,去做一些合同裏沒有規定、甚至不被允許的事情?”

他的話語像投入靜湖的石子,在初夏心裏激起層層漣漪。合同之外的世界。沒有名字的人。不被允許的事。

她忽然明白,對她來說,那些補習的時光,劇本的創作,共同的舞台,是她努力靠近他那個“世界”的嚐試。而對他來說,這些或許是他逃離那個既定“合同”、呼吸一點自由空氣的短暫出口。

他們以不同的理由,奔赴了同一段時光。

“我明白了。”初夏說,聲音有些哽咽。她爲他的不自由而心疼,也爲他們此刻還能共享這片黑暗和寂靜而感激。

“所以,”陸星辰的聲音柔和了一些,“不用覺得我爲你補習是什麼負擔。這也是我的……選擇。”

他把“選擇”兩個字說得很重,仿佛在強調這僅存的、微不足道的自主權。

初夏點點頭,即使知道黑暗中他可能看不見。

“那……我們繼續講題吧。”她說。

“好。”陸星辰應道,重新坐直身體,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功能。一束冷白的光亮起,照亮了攤開的筆記本和草稿紙。

光暈裏,他的側臉輪廓分明,神情恢復了專注。仿佛剛才那段剖白心跡的對話,只是黑暗中的一個幻覺。

但初夏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那道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鴻溝,並沒有消失,甚至可能更寬了。但至少此刻,他們不再假裝它不存在,而是各自站在邊緣,看清了對面的風景,也看清了彼此的孤獨。

這就夠了。

接下來的日子,像被按下了某種快進鍵。

期末考試的腳步越來越近,黑板上的倒計時數字一天天無情地減少。校園裏的氣氛變得緊張而肅穆,課間的喧鬧聲小了,走廊上奔跑的身影少了,每個人臉上都多了一絲繃緊的專注。

初夏和陸星辰的補習依舊進行,頻率甚至比以前更高。只是地點從空教室更多地轉移到了市圖書館——那裏更暖和,也更安靜,適合長時間、高強度的學習。他們通常一坐就是整個下午,除了必要的討論,很少閒聊。

陸星辰的狀態似乎逐漸“恢復”了。蒼白褪去了一些,眼下的陰影也淡了。他看起來又變回了那個遊刃有餘的理科天才,解題速度飛快,講解邏輯清晰。但初夏能感覺到,那種“恢復”更像是一種武裝,一種用全副精力投入到眼前唯一能掌控的事情(學習和幫她補習)上,來暫時忘卻和對抗其他壓力的方式。

他不再提起家裏,不再提起出國申請。偶爾蘇晴會出現在圖書館,和陸星辰討論一些樂隊遺留的事務或者學生會的工作,兩人交流時專業而高效,蘇晴看陸星辰的眼神裏欣賞依舊,但陸星辰的回應總是客氣而疏離,保持着清晰的界限。

有一次,蘇晴離開後,初夏忍不住問:“樂隊……以後還會繼續嗎?”

陸星辰正在草稿紙上演算一道物理題,頭也沒抬:“不會了。藝術節是最後一次正式合作。以後……沒時間了。”

語氣平淡,聽不出遺憾。但初夏想起舞台上他調試燈光時的神采,想起他說“這是我高中時代最亮的一束光”,心裏還是爲那束光的熄滅而感到一絲悵然。

她的數學成績在陸星辰近乎嚴苛的督促和自身拼命努力下,穩步提升。最近一次單元測驗,她破天荒地考了112分(滿分150),雖然離優秀還有距離,但已經是她進入高中以來的最好成績。拿着卷子時,她手都有些抖。

陸星辰看了她的卷子,只是點了點頭,說了句“有進步,但大題第三問的解題規範還要加強”,便又丟給她一套新的綜合卷。

他像一個最嚴格的教練,不給她任何沉浸在微小勝利中的時間,不斷推着她向前。初夏有時會累得在圖書館趴着睡着,醒來時發現身上披着他的外套,而他已經做完了一套競賽模擬題,正在整理她的錯題本。

這種沉默的、汗流浹背的並肩作戰,成了他們之間新的紐帶。沒有太多言語,卻比任何時候都更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和支撐。

期末考試前一周,林母的花店接了一個婚慶的大單,需要連夜趕制花束和布置。初夏放學後去店裏幫忙,一直忙到晚上十點多。回到家,累得手指都抬不起來,但想到還有半套數學卷子沒做,還是強撐着坐到書桌前。

手機亮了一下,是陸星辰的信息:“今天沒來圖書館。卷子做了嗎?”

初夏回復:“在幫媽媽店裏忙,剛回家。卷子還沒做完。”

幾秒後,他的電話直接打了過來。

“哪道題不會?”他開門見山,背景音很安靜,可能也在自己房間。

“不是不會,是……太累了,腦子轉不動。”初夏實話實說,聲音裏帶着濃濃的倦意。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

“把卷子拍照發給我。”陸星辰說,“我幫你把關鍵步驟和答案寫出來,你看一遍,有不懂的明天問。今晚先休息。”

“不用那麼麻煩……”

“發過來。”他的語氣不容置疑。

初夏只好照做。十分鍾後,他發回了寫滿詳細步驟的圖片,每一處易錯點都做了標注,甚至比她平時自己做還要細致。

“看完就睡。明天早點來圖書館,我給你講錯題。”他發來最後一條信息。

初夏看着那些工整的字跡,眼眶有些發熱。她知道他很忙,競賽到了最後沖刺階段,他自己的壓力只會更大。可他還是願意爲她分出這樣的時間和精力。

她回了一個“好”,然後認真看完他寫的步驟,強迫自己理解、記憶。做完這一切躺下時,已經快十二點了。身體極度疲憊,但心裏卻充盈着一種踏實的溫暖。

臨睡前,她點開陸星辰的朋友圈——他很少發,最近一條還是兩個月前,轉發的一條關於天文觀測的新聞。她看着那個簡單的星空頭像,忽然意識到,這個看似擁有一切、理應輕鬆自在的男生,其實活得比很多人都要累,都要……孤獨。

而他給予她的這些看似理所當然的幫助和陪伴,或許也是他在自己那份冰冷“合同”的縫隙裏,所能攫取的、爲數不多的真實溫度。

期末考試終於在一片肅殺的氣氛中到來,又在一片疲憊的嘆息聲中結束。

最後一科考完,走出考場時,天空又飄起了細小的雪花。這次的雪不大,落地即化,只是將空氣染得更加溼冷。學生們像終於卸下重擔的囚徒,三五成群地討論着答案,或興奮,或懊惱,或麻木。

初夏和沈薇薇並肩走出教學樓。沈薇薇在哀嚎一道歷史選擇題不該選錯,初夏則默默回想着數學最後一道大題的步驟,心裏沒底。

“初夏!”周明遠從後面追上來,氣喘籲籲,“看見陸星辰了嗎?”

初夏搖頭:“考完就沒看到。”

“怪了,說好考完一起去打球放鬆的,人沒影了,電話也不接。”周明遠撓撓頭,“算了,可能家裏有事先走了。對了,你們寒假有什麼安排?”

寒假。這個詞讓初夏心裏微微一動。將近一個月的假期,意味着她和陸星辰可能很長時間見不到面。他的“申請流程”要正式開始了,而她自己,也要幫母親料理花店年關的生意。

“在家幫忙,復習功課吧。”她說。

“真沒勁。我和幾個哥們兒約了去滑雪,要不要一起?”周明遠熱情邀請。

“不了,謝謝。”初夏婉拒。

告別周明遠和沈薇薇,初夏獨自走向校門。雪漸漸停了,天色陰沉。她心裏空落落的,考試結束後的鬆弛感並未如期而至,反而被一種更深沉的空虛和不安取代。

走到花店附近時,她遠遠看見自家店門口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陸星辰。

他背對着她,仰頭看着花店招牌上“初夏花坊”幾個字,一動不動,像是在研究什麼重要的東西。肩頭落了一層薄薄的雪粒,黑色的羽絨服襯得他身影有些孤峭。

初夏腳步頓了一下,然後加快步伐走過去。

聽到腳步聲,陸星辰轉過身。看到她,他臉上沒什麼意外的表情,只是眼神比平時柔和一些。

“考得怎麼樣?”他問,聲音有些幹澀。

“還行。數學最後那道題,第二問我用的方法可能有點繞,不知道能不能得分。”初夏老實回答,走到他面前,“你怎麼在這兒?周明遠在找你。”

“手機靜音了。”陸星辰簡單地說,目光落在她臉上,停頓了幾秒,“我……明天要走了。”

初夏的心猛地一沉:“走?去哪兒?”

“跟我父親去一趟香港,見幾個他生意上的朋友,還有……一位留學顧問,詳細談申請的事。”他的語氣很平靜,像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公事,“大概一周後回來。”

一周。不長,但也不短。尤其是在這個假期開始、一切似乎都要停滯或轉向的關口。

“哦。”初夏低下頭,看着地上迅速融化的雪水,“那……一路順風。”

短暫的沉默。街道上行人稀少,偶爾有車輛駛過,濺起細小的水花。

“這個,”陸星辰從口袋裏拿出一個U盤,遞給她,“裏面是我整理的,高中剩下一年半數學可能遇到的所有重難點題型和解題思路,還有針對你薄弱環節的專項訓練題。按照章節和難度分類好了。”

初夏接過那個還帶着他體溫的銀色U盤,金屬外殼冰涼,卻沉甸甸的。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自己按照計劃復習。遇到實在解決不了的,可以問我,但我可能回復不及時。”他繼續說,語速比平時快,像是在交代一件很重要的工作,“文科方面,你的優勢要保持,但不要掉以輕心。寒假是查漏補缺的好時機。”

他像個即將遠行的師長,事無巨細地叮囑着。初夏握着U盤,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說不出話。

“還有,”陸星辰的聲音低了下去,目光看向遠處灰蒙蒙的天空,“之前借給你的那些參考書,還有……這個U盤裏的東西,不用還給我了。你留着用。”

不用還了。這句話像一根細針,輕輕刺破了初夏心裏那層勉強維持的平靜。她忽然想起醫院那晚他讓她寫下的借條,想起他們之間那些清晰或模糊的“界限”。現在,他說“不用還了”。

這算什麼?是饋贈?是告別?還是……一種無形的、將她納入他未來規劃(哪怕只是學習規劃)的方式?

“陸星辰,”初夏抬起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你……寒假回來之後,我們還能像以前一樣嗎?”

這是她最害怕問,也最想知道的問題。當“申請流程”正式啓動,當出國的倒計時越來越清晰,他們之間這份建立在“補習”和“共同興趣”上的脆弱聯結,還能維持多久?

陸星辰看着她,那雙淺褐色的眼睛裏倒映着陰沉的天空和她緊張的面容。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初夏幾乎要以爲他不會回答了。

“林初夏,”他終於開口,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奇異的堅定,“無論我在哪裏,在做什麼,你永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和戰友。”

他沒有說“像以前一樣”,因爲誰都知道,“以前”已經回不去了。但他給了她“朋友”和“戰友”的定位,這比任何模糊的承諾都更具體,也更……珍貴。朋友,意味着情誼的延續;戰友,意味着他們曾並肩面對過學業和創作的高地,這份共同奮鬥的經歷無法抹去。

“U盤裏的東西,是我們一起戰鬥過的證明和武器。”他補充道,嘴角微微揚起一個很淺的、帶着疲憊卻真實的弧度,“好好用它。等我回來,檢查你的戰果。”

初夏的眼眶一下子熱了。她用力點頭,將U盤緊緊握在手心,冰涼的金屬似乎也被焐熱了。

“好。”她說,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陸星辰又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很深,像要把她此刻的樣子刻進心底。然後,他點了點頭:“那我走了。一周後見。”

“一周後見。”初夏重復道。

陸星辰轉身,朝着與花店相反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依舊沉穩,背影在冬日陰沉的天空下,顯得有些單薄,卻又帶着一種一往無前的決絕。

初夏站在原地,看着他漸漸走遠,直到消失在街角。

雪花又開始零星地飄落,沾溼了她的睫毛和圍巾。她低下頭,看着手心裏那個小小的銀色U盤,上面似乎還殘留着他指尖的溫度。

朋友。戰友。

這兩個詞,像冬日裏兩顆小小的火種,被她小心翼翼地收進心裏。未來的路依然迷霧重重,離別或許正在不遠處等待。但至少此刻,她知道,他們曾真實地並肩戰鬥過,那份情誼和默契,如同這U盤裏承載的知識與心血,將成爲她獨自前行時,可以反復汲取的溫暖與力量。

她轉身,推開花店的門。溫暖的花香和母親熟悉的問候聲撲面而來。

窗外,寒冬正深。但有些東西,已經在冰雪之下,悄悄生根,等待着未知的春天。

【第十六章完,第二卷《雙向暗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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