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陳宵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沖出了那片陰森的柳樹林。直到重新踏上開闊的荒野土路,被雖然凜冽但至少幹淨的野風吹在臉上,他才敢停下來,扶着一塊風化的岩石大口喘氣。

回頭望去,那片枯黃的柳林在暮色四合的天光下,像一團盤踞在地上的、不祥的黃霧。林子裏發生過的事情,那邪性的老太婆,那些詭異的黃鼠狼,還有五帝錢突如其來的爆發,都讓他心有餘悸。

手腕上的銅錢串已經恢復了那種恒定的微溫,仿佛剛才那瞬間的熾熱和光芒只是錯覺。但陳宵知道不是。這東西,正在變得越來越“活躍”,或者說,越來越不受控制地展現出它的力量。

老太婆說它“認主”了?還說它是“黑夜裏的燈籠”?

陳宵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他只是個普通人,莫名其妙被卷入這種光怪陸離的事情裏,手裏拿着一個看不懂、用不好、還可能引來更大麻煩的“燙手山芋”,前方是吉凶未卜的北方和“帶毛的”的謎語,後有警察可能的追查和說不清道不明的邪祟覬覦……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恐慌感攫住了他。他甚至有一瞬間,想把五帝錢扔進路邊的深溝,然後掉頭回去,找個地方躲起來,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但這個念頭只持續了一秒就被掐滅了。扔掉?老邵頭用命換來的提示,自己已經趟過了兩道鬼門關(荒村和柳林),現在扔掉,之前的凶險豈不白挨了?而且,沒有這東西護身,他懷疑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這片荒野。

更何況,那東西……可能真的已經“沾”上他了,不是扔掉就能擺脫的。

天色越來越暗,荒野的夜晚來得格外快,也格外冷。陳宵不敢在野外露宿,只能強打精神,沿着土路繼續往前走,希望能找到村落或者人家。

又走了約莫半個多小時,就在他幾乎要絕望的時候,前方土路的盡頭,終於出現了零星的、昏暗的燈光。

那是一個很小、很破敗的村鎮。幾十棟低矮的磚瓦房或土坯房雜亂地擠在一起,大多黑燈瞎火,只有寥寥幾戶亮着燈。村鎮入口連個像樣的牌坊都沒有,只有一棵半枯的老槐樹,樹幹上系着些褪色的、髒兮兮的紅布條,在夜風中飄蕩,顯得有些淒涼。

陳宵鬆了口氣,有燈光就意味着有人煙。他加快腳步,走進村鎮。

街道是坑窪的土路,兩旁房屋門窗緊閉,偶爾有狗吠聲從某個院子裏傳來,很快又沉寂下去。整個鎮子靜得可怕,透着一股暮氣沉沉的味道。

陳宵沿着主街往裏走,希望能找到旅館或者可以借宿的人家。走了幾十米,他看到街邊有一間店鋪還亮着燈。

那店鋪的門臉很窄,門楣上掛着一塊黑底白字的舊木匾,字跡有些模糊,勉強能認出是“福壽齋”三個字。兩扇對開的木門虛掩着,門縫裏透出昏黃的光。

店名聽着有點別扭,但陳宵管不了那麼多了,有燈光有人就是希望。他走上前,輕輕敲了敲門。

“有人嗎?”

裏面靜了一下,然後傳來一個有些蒼老、但還算和善的聲音:“門沒鎖,進來吧。”

陳宵推門而入。

一股奇異的味道撲面而來。不是臭味,而是一種混合了陳年紙張、劣質香燭、某種幹燥草藥,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動物皮毛和灰塵的復雜氣味。不濃烈,但很特別,讓人印象深刻。

店鋪裏面比門臉看起來要深一些,但光線昏暗。靠牆是一排高高的、老式的木頭貨架,上面密密麻麻擺滿了東西:成捆的黃裱紙、錫箔元寶、各種顏色和尺寸的紙衣紙鞋、粗糙的陶制香爐燭台、一串串紙錢、還有畫着詭異神像的年畫……這竟然是一家白事店,專門賣喪葬用品的。

屋子中間,擺着一張老舊的書案,上面攤開着一些裁剪到一半的黃紙,還有筆墨硯台。一個戴着老花鏡、頭發花白、穿着深藍色舊棉襖的老頭,正坐在書案後,手裏拿着一支小號毛筆,在一張裁剪好的黃紙上細細描畫着什麼。聽到陳宵進來,他停下筆,抬起頭。

老頭大概六十多歲,面容清癯,皺紋深刻,但眼神平和,甚至帶着點讀書人的儒雅氣,與這滿屋子的喪葬物品有些格格不入。

“小夥子,這麼晚了,有事?”老頭推了推老花鏡,打量着風塵仆仆、面帶驚惶的陳宵。

“老……老先生,”陳宵定了定神,“我是過路的,天晚了,找不到住處,看到您這兒亮着燈,想問問……鎮上有沒有能借宿或者吃飯的地方?”

老頭聞言,放下毛筆,又仔細看了看陳宵,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又似乎無意地掃過他鼓起的右手袖口和背着的行囊。

“外鄉人?”老頭問,口音帶着本地土話的味道,但還算能聽懂。

“是,從南邊來的,想去北邊……辦點事。”陳宵含糊道。

老頭點點頭,沒多問,只是嘆了口氣:“這鎮子偏,早就沒什麼年輕人了,死的死,走的走。旅館是沒有的。吃飯……前街老孫頭家可能還剩點饅頭鹹菜,不過這個點,估計也歇了。”

陳宵的心一涼。

“不過,”老頭話鋒一轉,指了指店鋪後面,“我這店後面有個小間,以前我徒弟住的,現在空着。你要是不嫌棄晦氣,可以湊合住一晚上。灶房還有點剩飯,熱熱也能吃。”

峰回路轉!陳宵大喜過望,連忙道謝:“不嫌棄不嫌棄!謝謝老先生!太感謝了!住宿和飯錢我一定給!”

老頭擺擺手:“出門在外,誰沒個難處。錢不錢的,看着給點就行。我姓韓,鎮上人都叫我韓先生或者韓老頭。你先坐會兒,我把手裏這點活兒弄完。”他又拿起毛筆,繼續在那張黃紙上描畫。

陳宵這才注意到,韓老頭畫的不是普通的圖案或文字,而是一種非常繁復、扭曲的符文,紅色的朱砂線條在昏黃的燈光下,透着一股神秘的氣息。

他不敢打擾,便在店裏唯一一張給客人坐的長條板凳上坐下,好奇地打量着這間奇特的白事店。貨架上的東西雖然都是喪葬用品,但擺放得整整齊齊,透着一絲不苟。空氣裏那股奇異的混合氣味,初聞覺得怪,待久了,反而有一種奇異的……安定感?尤其是其中那股淡淡的、類似草藥又像陳年皮毛的味道,似乎能讓人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

陳宵的目光落在韓老頭正在繪制的黃紙上。那符文他完全不認識,但看着看着,竟然覺得有些眼熟……好像……在老邵頭家那被破壞的供桌附近,散落的碎紙片上,看到過類似的筆畫?

他心裏一動。難道這韓老頭,也懂那些門道?

似乎是察覺到了陳宵的目光,韓老頭頭也不抬地說:“小夥子上過學吧?是不是覺得我畫的東西稀奇?”

“啊……是有點。”陳宵老實承認,“沒見過這樣的……畫。”

“這叫‘符’。”韓老頭筆下不停,語氣平淡,“鎮宅、安魂、送祟,各有各的畫法,各有各的講究。咱們這地方偏,老規矩多,白事不光要置辦東西,有些‘場面’,也得有人懂行的人操持。”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陳宵卻聽出了不尋常。這韓老頭,恐怕不只是一個普通的白事店老板。

“韓先生,”陳宵猶豫了一下,試探着問,“您……聽說過‘出馬仙’或者‘保家仙’嗎?”

韓老頭正在運筆的手,微微一頓。他抬起頭,透過老花鏡,再次仔細地看向陳宵,這次的目光,多了幾分審視和深意。

“小夥子,”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了一些,“你從南邊來,身上……帶着不幹淨的東西吧?還有一股子……野仙家的騷氣,剛沾上不久。”

陳宵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着韓老頭。他……他看出來了?就這麼一眼?甚至都沒碰觸自己?

韓老頭放下毛筆,拿起旁邊一塊溼布擦了擦手,站起身,走到陳宵面前。他的個子不高,但此刻站在陳宵面前,卻有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別緊張。”韓老頭語氣依舊平和,“我幹這行幾十年,鼻子靈,眼睛也還算毒。你身上有‘壓勝錢’的銅腥氣,有橫死之人的怨氣,還有……柳林子黃家那老太婆的‘標記’。你能活着走到這兒,算你命大,也是你那串錢,有點真東西。”

他竟然連柳林子裏的事情都知道個大概!陳宵徹底驚呆了,隨即涌起一股希望。這韓老頭,絕對是懂行的!說不定能幫他!

“韓先生!您……您都看出來了?”陳宵激動地站起來,“我……我確實遇到大麻煩了!”他一五一十,將老邵頭給錢、家中遇險、老邵頭慘死、自己被迫北逃、荒村怪事、渡口驚魂以及柳林遇襲的事情,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只是略去了警察找他的細節。說到最後,他拿出那張染血的黃裱紙,遞給韓老頭。

韓老頭接過黃紙,湊到燈下仔細看了看上面的字跡,眉頭漸漸皺緊。

“邵瘸子……是他。”韓老頭嘆了口氣,“沒想到,他到底還是沒躲過去。”

“您認識邵大爺?”陳宵忙問。

“打過兩次交道,不熟。”韓老頭將黃紙還給他,“他是個‘半吊子’,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想靠歪門邪道請‘仙’謀財,結果請神容易送神難,香火沒續上,反惹了一身怨債,把命搭進去了。”

果然是老邵頭自己招的禍!陳宵又問:“那這紙條上寫的……”

“‘仙路斷,香火絕,怨來索’,說的就是他自己的因果。”韓老頭坐回書案後,手指敲了敲桌面,“至於‘往北走,過三江,尋帶毛的’……哼,這老小子,死了還不安生,這是給你指了條更險的路。”

“什麼意思?”陳宵心裏咯噔一下。

“帶毛的,指的是有道行的‘野仙家’,胡黃白柳灰這些。”韓老頭解釋道,“邵瘸子讓你去找,無非兩個可能。一是他知道自己惹的‘怨主’太凶,尋常法子化解不了,需要找到更厲害的‘仙家’幫忙平事。二是……”

他頓了頓,看着陳宵,眼神復雜:“二是他想‘移花接木’,把你身上這串已經沾了他因果、可能還沾了別的東西的‘壓勝錢’,連同那‘怨主’的注意,一起引到某個厲害的‘仙家’那裏去。不管是哪種,對你來說,都是九死一生。”

陳宵聽得手腳冰涼。老邵頭臨死前,到底是想救他,還是想拉他墊背,或者……把他當成了轉移災禍的棋子?

“那我該怎麼辦?”陳宵聲音有些發顫,“這五帝錢……我現在扔也扔不掉了嗎?”

“扔?”韓老頭搖搖頭,“它既然已經‘醒’了,還沾了你的氣血和一路的‘煞氣’,就等於是認了你這個主兒,至少是暫時的主兒。扔了它,它自己可能會招惹是非,你也失去了依仗,死得更快。”

“那……那我只能繼續往北走?”陳宵感到絕望。

韓老頭沉吟片刻,說道:“今晚你先住下,好好休息。你這狀態,心神不寧,氣血兩虧,最容易招東西。明天……明天我帶你去見個人。這鎮子往北十裏地,有個獨居的老婆婆,她或許能幫你看得更清楚些,指條稍微安全點的路。她……算是我們這一片,爲數不多還真正懂點老規矩的人了。不過,她脾氣怪,能不能說上話,看你的造化。”

有人能幫忙!陳宵如同抓住救命稻草,連連道謝。

韓老頭擺擺手:“先別謝。能不能成,兩說。你先去後面小間安頓吧,灶房在左邊,自己熱點飯吃。記住,晚上不管聽到什麼動靜,別出來,別應聲。我這店……晚上偶爾會有點‘客人’。”

陳宵心裏一凜,連忙點頭答應。

跟着韓老頭來到店鋪後面,果然有個狹窄但幹淨的小房間,只有一張木板床和一桌一椅。韓老頭給他點了盞小油燈,又囑咐了幾句,便回前面店鋪去了。

陳宵簡單熱了點灶上剩的稀粥和窩頭,囫圇吃下。雖然簡陋,但熱食下肚,身體總算暖和了一些。

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陳宵聽着外面呼嘯的風聲和店鋪前堂隱約傳來的、韓老頭似乎還在書寫什麼的窸窣聲,緊繃的神經前所未有地鬆弛下來。

這一路逃亡,終於有了一個暫時的、似乎還算安全的落腳點。雖然前途依然迷霧重重,凶吉未卜,但至少今晚,他可以稍微合眼了。

手腕上的五帝錢,在油燈微弱的光線下,泛着幽暗的光澤。

他不知道明天會見到什麼人,會有什麼樣的際遇。

但比起在荒野中獨自面對未知的恐怖,能有韓老頭這樣的“明白人”指點一二,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

在混合着紙張、香燭和奇異草藥味的空氣中,陳宵沉沉睡去。這是他離開家後,第一個沒有在極度驚恐中睜眼到天亮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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