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的清晨,沒有雞叫,只有嘹亮的軍號聲。
“滴滴答——滴滴——”
招娣是被嚇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從被窩裏鑽出來,發現自己睡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牆是水泥糊的,灰撲撲的。
窗戶倒是挺大,但是玻璃上蒙着一層厚厚的沙塵。
屋裏生着爐子,暖洋洋的。
“爹?哥哥?”
招娣喊了兩聲。
沒人答應。
桌子上放着一碗還熱乎的小米粥,旁邊壓着張紙條。
那是林建國留的,說是去辦手續,讓她乖乖吃飯,別亂跑。
招娣乖乖地爬下床,端起碗,呼嚕呼嚕地喝粥。
真好喝。
雖然沒有肉,但是稠稠的,還有米油。
喝完粥,招娣正想找點事幹。
門被推開了。
進來了兩個穿着白大褂的阿姨。
戴着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看着挺嚴肅的。
“林招娣小朋友,跟阿姨走一趟。”
其中一個阿姨手裏拿着個本子,語氣硬邦邦的。
這是基地科研部的安排。
既然張司令和陳老都說這孩子是天才,那總得有個數據支持吧?
所以,他們連夜制定了一套詳細的測試方案。
從智商測試到心理評估,甚至還有身體機能檢測。
招娣有點怕。
這兩個阿姨雖然沒拿槍,但是身上的味道不好聞。
那是消毒水的味道,跟打針的地方一樣。
“我不去……我要等爹……”
招娣往後縮了縮。
“聽話,你爹一會就去接你。”
阿姨不由分說,上來拉住招娣的小手就往外走。
在那個年代,集體利益高於一切。
配合組織調查,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沒人覺得這對一個三歲的孩子來說有什麼不妥。
招娣被帶到了一個很大的房間裏。
這裏更冷。
到處都是冷冰冰的鐵疙瘩儀器,還有各種閃着光的燈。
幾個戴着厚眼鏡的老頭正圍在一起嘀咕着什麼。
看見招娣來了,他們眼睛一亮,像是看見了小白鼠。
“來,坐這兒。”
招娣被抱上了一個高高的鐵椅子。
一個老頭拿出一堆花花綠綠的積木,還有幾張畫着奇怪圖案的卡片。
“小朋友,告訴爺爺,這個圖形缺了一塊,應該是下面哪一個呀?”
那是瑞文智商測試題。
對於普通三歲孩子來說,這簡直就是看天書。
招娣眨巴着眼睛,看着那張卡片。
系統在她腦子裏瘋狂吐槽。
【這群愚蠢的人類!】
【拿這種低維度的平面幾何題來侮辱本系統的宿主嗎?】
【宿主!選C!那個像甜甜圈的!】
招娣聽話地指了指C。
老頭們一陣驚呼,趕緊記錄。
“下一題!”
測試越來越難。
時間一點點過去。
招娣坐不住了。
那鐵椅子太硬,硌得屁股疼。
而且屋裏太安靜了,只有筆尖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還有那些儀器發出的“滴滴”聲。
壓抑。
太壓抑了。
招娣感覺自己像是被關進了籠子裏的小鳥。
“我不玩了……我要回家……”
招娣扭着身子想下去。
“別動!還有最後一組測試!”
一個年輕的研究員按住了招娣的肩膀,把一個滿是電線的頭盔往她頭上套。
那是腦電波監測儀。
冰涼的觸點貼在頭皮上,還有點黏糊糊的導電膏。
招娣嚇壞了。
她以爲那是賴頭李用來電人的東西。
“哇——!!!”
“不要!不要戴這個!這是妖怪帽子!”
“爹!救命啊!有壞人!”
招娣終於忍不住了,扯着嗓子大哭起來。
這一哭,驚天動地。
她手腳亂蹬,把桌子上的積木、卡片全掃到了地上。
那個年輕研究員被踢了一腳,眼鏡都歪了。
“哎呀!這孩子怎麼這麼不配合!”
“按住她!數據還沒測完呢!”
幾個大人手忙腳亂地圍上來,想要控制住這個發狂的小糯米團子。
系統怒了。
徹底怒了。
【警告!警告!】
【檢測到宿主情緒極度崩潰!】
【心情值跌破警戒線!】
【如果不立即停止,本系統將啓動自毀程序,並順便炸掉這個實驗室!】
系統雖然不能真的炸實驗室(那是違法的),但它能搞破壞。
【滋滋滋——】
實驗室裏的燈光突然開始閃爍。
那幾台正在運轉的儀器,屏幕上突然全是雪花點,然後冒出了一股黑煙。
“怎麼回事?!短路了?!”
“快斷電!儀器要燒了!”
實驗室裏亂成一團。
就在這時候。
“砰!”
實驗室的大門被人猛地撞開。
林建國像一頭憤怒的獅子,拄着那根還沒扔掉的拐杖,沖了進來。
他剛才在外面辦手續,聽見閨女的哭聲,魂都嚇飛了。
一進門,就看見好幾個穿白大褂的大男人,正按着自己閨女。
招娣哭得臉都紫了,頭上還戴着那個怪模怪樣的電線帽子。
“放開她!”
林建國一聲暴喝,震得屋頂上的灰都掉了。
他沖過去,一把推開那個年輕研究員。
動作粗魯,甚至帶着殺氣。
“爹——”
招娣看見救星來了,兩只小手死死抱住林建國的脖子,整個人掛在他身上,哭得渾身發抖。
“爹……怕……回家……”
林建國一把扯掉那個該死的頭盔,扔在地上踩了個稀巴爛。
他緊緊摟着閨女,一只手輕輕拍着她的後背。
“不怕,不怕,爹在這兒。”
然後,他抬起頭。
那雙眼睛紅得嚇人,死死盯着屋裏的這群知識分子。
“你們在幹什麼?!”
“她是犯人嗎?!你們是在審訊嗎?!”
“她才三歲!三歲啊!”
“你們也是當爹當媽的,要是別人這麼對你們孩子,你們幹嗎?!”
林建國的聲音嘶啞,帶着一位父親最原始的憤怒。
屋裏的專家們都愣住了。
那個負責測試的老教授,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他們也是太心急了。
太想知道這個“天才”的極限在哪裏。
卻忘了,天才首先是個孩子。
是個有血有肉、會疼會怕的孩子。
“建國同志……我們也是爲了工作……”
有人小聲辯解。
“去你娘的工作!”
林建國爆了粗口。
“老子把閨女交給國家,是讓你們保護她的,不是讓你們當小白鼠折騰的!”
“要是這就是你們對待天才的態度,那這天才,我們不當了!”
“我帶她回家種地!”
說完,林建國抱着招娣,轉身就走。
留下滿屋子的專家,面面相覷,羞愧難當。
走廊裏。
陳致遠氣喘籲籲地跑過來。
他也是剛聽說科研部把招娣帶走了,就知道要壞事。
“建國!建國你消消氣!”
陳致遠攔住林建國。
看着趴在林建國肩頭還在抽噎的招娣,陳致遠心疼得直跺腳。
“這幫書呆子!把事辦砸了啊!”
他轉頭沖着實驗室裏吼道:
“都給我聽着!”
“以後誰再敢不經過我同意,私自把招娣帶到這種地方來,老子跟他拼命!”
“想要數據?行啊!”
“拿糖來換!拿玩具來換!拿真心來換!”
“她是人!不是機器!”
這一天。
091基地的科研部,上了沉重的一課。
他們終於明白。
想要打開這個寶藏女孩的心扉。
靠的不是冰冷的儀器和測試題。
而是要把她當成自家的掌上明珠,寵着,哄着,愛着。
只有在愛的土壤裏。
這朵奇跡之花,才能開得最豔。
而系統,也在招娣的腦海裏,默默地給林建國點了個贊。
【幹得漂亮,瘸子爹。】
【這波護犢子,本系統給你打滿分。】
【看來,在這個破地方,咱們也不是孤軍奮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