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走去哪裏?!」
阿爹攔在門口,臉色鐵青,
「這裏才是你的家!嶽父已然去世,你回去又能如何?你一個和離歸家的婦人,帶着女兒,往後日子怎麼過?聽夏的婚事怎麼辦?」
阿娘抬眼,目光如炬,那久違的、屬於河東獅的銳利似乎回來了一些,卻更添冰冷:
「誰說我要和離?沈大人既已違背誓言,便按當初的誓言辦便是。
「你所擁有的一切,留下,不過我不稀罕,我只要我女兒!」
阿爹愣住了,他大概從未想過,阿娘會如此決絕,甚至不要沈家一分一毫。
他當初的誓言,是在外祖面前發的,若違此誓,淨身出戶。
可如今,阿娘的意思,是我們母女淨身出戶。
「你瘋了?!」阿爹不可置信,「你身無分文,帶着聽夏如何生活?靠你那點嫁妝?你那嫁妝早些年貼補家用,還能剩多少?」
「這就不勞沈大人費心了。」
阿娘拉着我,繞開他,徑直朝外走去,
「我林晚寧,有手有腳,總餓不死。至於聽夏,我既生了她,便能養她。」
「不準走!」阿爹徹底慌了,他抓住阿娘的手臂,「我不準你們走!」
就在這時,祖母帶着唐若匆匆趕來,顯然是聽到了動靜。
「反了反了!」祖母拄着拐杖,氣得直戳地,「林氏,你竟敢挾持我沈家孫女離家出走?你還有沒有把我這個婆婆放在眼裏!」
唐若則柔弱地靠在丫鬟身上,捂着肚子,淚光點點:
「姐姐,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您要打要罵沖我來,千萬別跟明郎置氣,更不要帶聽夏走啊,她還小,離不開父親的......」
阿娘看都沒看唐若一眼,只是盯着阿爹抓住她的那只手,冷冷道。
「放開。」
阿爹被她的眼神懾住,手下意識一鬆。
阿娘立刻拉着我走出了院子。
「攔住她們!給我攔住她們!」
祖母尖聲叫道。
下人們面面相覷,卻無人敢真的上前。阿娘平日裏雖嗓門大,但對下人極好,賞罰分明,頗有威信。
且她此刻周身散發的氣勢,竟比往日吼叫時更令人心驚。
我們一路暢通無阻地走到了府門口。
阿爹追了上來,聲音帶着哀求:
「阿寧,別走......算我求你了,至少等嶽父喪事辦完,我從長計議......或者,你帶聽夏回去奔喪,辦完事就回來,好不好?」
阿娘停下腳步,最後一次回頭,看着這個她愛了半生,陪了半生的男人。
「沈明,我爹死了,我的心,也死了。」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從今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沈府的一切,都留給你的阿若和你的兒子吧。」
說完,她決絕地轉身,拉着我邁出了沈府高高的門檻。
身後,是阿爹絕望的呼喊,祖母的斥罵,以及唐若假惺惺的勸解。
阿娘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走得異常堅定。
直到拐過街角,再也看不見沈府的門楣,她才猛地停下腳步,鬆開我的手,扶住牆壁,劇烈地顫抖起來,大顆大顆的眼淚無聲地砸落在青石板上。
她沒有嚎啕大哭,只是壓抑地、無聲地流淚,那背影瘦削而單薄,仿佛承載了世間所有的委屈和傷痛。
我走上前,輕輕抱住了她,將臉埋在她依舊帶着廚房煙火氣的衣衫裏。
「阿娘,還有我。」
我小聲說。
阿娘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她用力地回抱住我,哽咽着,用那沙啞的嗓子說:
「對,還有我的夏奴。阿娘......只有你了。」
我們母女二人,在洛陽繁華的街頭,相擁而泣,仿佛兩艘失去了方向的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