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神殿內,死氣沉沉。
沈離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雕花。
肚子很餓。
真的很餓。
胃裏那股空落落的感覺像是有只小手在抓撓,不疼,就是讓人心慌氣短,渾身沒勁。
她翻了個身,把被子卷成一團壓在肚子下面。
“我就不信你能忍得住。”沈離對着空氣冷笑。
雖然不知道那個暴君到底爲什麼對自己這麼“上心”,但經過這幾次試探,她發現了一個驚人的規律。
只要她不舒服,蕭燼就會變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既然軟禁我,那就大家一起受罪好了。
“咕嚕——”
肚子又是一聲長鳴。
沈離皺了皺眉,胃壁摩擦的感覺稍微有點刺痛。
“啊——!!!”
殿門外,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長空,嚇得沈離一激靈。
緊接着,安神殿的大門被人粗暴地撞開。
“飯呢?!飯來了沒有?!”
蕭燼是被抬進來的。
不,準確地說,他是被四個身強力壯的太監架着,雙腳拖在地上,像一條離水的死魚一樣蹭進來的。
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發紫,雙手死死捂着肚子,整個人弓成了蝦米,額頭上的冷汗把龍袍的前襟都浸透了。
“沈離……”
蕭燼被扔在——哦不,小心放在沈離床邊的軟榻上。
他顫巍巍地伸出手,抓住了沈離垂在床邊的袖子。
“算朕求你……”蕭燼的聲音虛弱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斷氣,“你吃一口……哪怕就一口……”
沈離從床上坐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個大梁國君。
只見他五官都疼得扭曲在了一起,呼吸急促,每次吸氣都伴隨着痛苦的呻吟。
“陛下這是怎麼了?”沈離故作驚訝,“這是害喜了?”
“害你大爺!”蕭燼疼得爆了粗口,隨即又是一陣劇烈的胃痙攣,讓他整個人都在軟榻上彈了一下,“飯……快把飯端上來!”
趙無極帶着一溜小太監飛奔而入。
這次沒有糊糊。
是一桌熱氣騰騰、色香味俱全的正常飯菜。
紅燒肉(燉得極爛)、雞絲粥、芙蓉蛋羹、清炒菜心……
香氣瞬間填滿了整個大殿。
沈離的肚子很沒出息地叫得更大聲了。
蕭燼聽到這聲音,身體猛地一抽,疼得眼淚都要飆出來了。
“快吃!”蕭燼指着桌子,手指哆嗦,“算朕求你了,別跟自己肚子過不去,那就是跟朕的命過不去!”
沈離慢悠悠地盤起腿:“我現在沒胃口。”
“你沒胃口?你肚子叫得比雷都響!”蕭燼崩潰大吼,隨即捂着胃部倒吸涼氣,“哎喲……祖宗……你到底想怎麼樣?”
沈離歪着頭想了想:“手沒力氣,拿不動筷子。”
蕭燼瞪大了眼睛。
他看着沈離那雙剛才還能因爲掙扎把被子撕個口子的手。
沒力氣?
“趙無極!”蕭燼轉頭吼道,“喂她!給朕喂!”
趙無極趕緊端起那碗雞絲粥,舀了一勺,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遞到沈離嘴邊:“娘娘,請用膳。”
沈離看了一眼那勺子,嫌棄地別過頭:“我不吃蔥。”
趙無極手一抖:“娘娘,這……這是蔥花,提味的……”
“我不吃。”沈離閉上嘴,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蕭燼在那邊疼得已經開始用頭撞軟包牆壁了。
“挑出來!”蕭燼嘶吼道,“把蔥給朕挑出來!”
趙無極手忙腳亂地拿筷子挑蔥花。
可那蔥花切得極碎,混在粥裏,哪裏是一時半會能挑幹淨的?
沈離看趙無極那笨手笨腳的樣子,冷哼一聲:“看着就煩,不吃了。”
說完又要往被窩裏鑽。
“別!別睡!”
蕭燼一看她要躺下,那種即將面臨漫漫長夜飢餓酷刑的恐懼瞬間擊潰了他的理智。
他猛地撲過去——真的是撲,連滾帶爬地從軟榻翻到沈離床上,一把搶過趙無極手裏的碗。
“滾開!朕來!”
趙無極嚇得連退三步。
只見平日裏那個殺伐果斷、把人頭當球踢的暴君蕭燼,此刻正端着一只描金小碗,毫無形象地跪坐在沈離面前。
他手裏拿着筷子,瞪着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像是在拆除什麼精密炸彈一樣,死死盯着碗裏的蔥花。
“挑……朕給你挑。”蕭燼咬着牙,手雖然因爲劇痛在抖,但眼神異常專注。
一粒。
兩粒。
綠色的蔥花被一點點挑出來,扔在旁邊的碟子裏。
大殿裏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蕭燼粗重的呼吸聲和筷子碰到瓷碗的輕微脆響。
沈離看着近在咫尺的這張臉。
他額頭的汗水順着高挺的鼻梁滴落,有一滴甚至落在了她的手背上,燙得驚人。
這個男人,雖然嘴裏罵罵咧咧,表情猙獰凶狠,但這動作……
竟然該死的熟練?
“好了。”
蕭燼終於挑完了最後一粒蔥花。
他端起碗,用勺子攪了攪,舀起一勺,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吹。
試了試溫度。
不燙。
然後,他把勺子遞到了沈離嘴邊。
“吃。”蕭燼的聲音沙啞,帶着一絲近乎哀求的卑微,“沒蔥了,也不燙。張嘴。”
沈離看着那勺粥,又看了看蕭燼那雙期待又恐懼的眼睛。
她突然覺得,這場遊戲似乎比她想象的還要有趣。
這個暴君,好像真的被她拿捏住了。
“這可是陛下親自喂的。”沈離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要是傳出去……”
“朕誅那傳話人的九族!”蕭燼惡狠狠地說,手裏的勺子往前送了送,“別廢話了,快張嘴!朕的胃要炸了!”
沈離終於張開了尊口。
溫熱軟糯的雞絲粥滑入口中。
鮮香,順滑。
食物入胃的瞬間,沈離滿足地眯起了眼。
同一時刻。
蕭燼感覺自己像是從地獄回到了人間。
那種抓心撓肺、鑽骨吸髓的劇痛,隨着沈離的吞咽,像潮水般迅速退去。
胃部的痙攣停止了。
灼燒感變成了暖洋洋的舒適。
“呼……”
蕭燼整個人癱軟下來,手裏的碗差點拿不住。
活過來了。
“還要。”沈離咽下最後一口,理直氣壯地張着嘴。
蕭燼認命地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紅燒肉,仔細檢查了一遍有沒有骨頭,又吹了吹,塞進她嘴裏。
“好吃嗎?”蕭燼問,眼神裏竟然透着一絲討好——純粹是爲了確認她還會不會繼續吃。
“湊合。”沈離嚼着肉,含糊不清地說,“這肉稍微有點柴。”
“明天就把御廚換了。”蕭燼毫不猶豫。
這一頓飯,足足吃了一個時辰。
沈離吃得肚皮溜圓,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
“嗝——”
蕭燼坐在旁邊,聽着這聲飽嗝,簡直覺得這是世上最動聽的仙樂。
他擦了一把頭上的冷汗,感覺自己像是剛打完一場惡戰,渾身骨頭都要散架了。
“吃飽了?”蕭燼小心翼翼地問。
“飽了。”沈離拍了拍肚子,“困了。”
“困了好,困了好。”蕭燼趕緊讓人撤下殘羹冷炙,“睡覺,立刻睡覺。”
他正要起身離開,卻因爲跪坐太久,腿早就麻了,一個踉蹌差點栽在沈離身上。
沈離眼疾手快,一把撐住他的胸膛。
掌心下的肌肉堅硬滾燙。
兩人距離極近,呼吸相聞。
蕭燼看着沈離那雙在燭光下亮得驚人的眼睛,心裏突然跳漏了一拍。
不是因爲疼。
是因爲一種從未有過的奇怪感覺。
這個女人,明明是個瘋子,是個隨時會讓他疼死的禍害。
可剛才給她喂飯的時候,竟然……沒那麼討厭?
“陛下。”沈離突然開口,手指在他胸口點了點,“你心跳很快。”
蕭燼猛地回神,像是被燙到一樣彈開。
“那是被你氣的!”
他狼狽地轉過身,掩飾住臉上的尷尬,“既然吃飽了就安分點!朕還要去批奏折……那些該死的大臣還在等朕解釋爲什麼禁魚!”
說完,他逃也似的沖出了安神殿。
直到跑到殿外冷風中,蕭燼才長出一口氣,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裏,心跳依然快得有些不正常。
“一定是胃疼的後遺症。”蕭燼咬牙切齒地自我催眠,“一定是!”
殿內。
沈離看着那個落荒而逃的背影,從枕頭下摸出一根剛才吃飯時順手藏起來的銀筷子。
她在指間靈活地轉動着那根筷子,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蕭燼……”
她輕聲念着這個名字。
“看來,我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
這皇宮,以後就是她的遊樂場。
而那個不可一世的暴君,注定要成爲她手裏最聽話的玩伴。
“咔嚓。”
銀筷子在她手裏微微彎曲。
與此同時,剛走到勤政殿門口的蕭燼,突然覺得手指一痛,好像被人用力掰了一下。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欲哭無淚地仰天長嘆。
“作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