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院子的禁軍退去。
轉眼間。
偌大的靈堂廢墟前,只剩下四個人。
沈離,蕭燼,還有癱軟在地的沈昌和躲在柱子後的趙無極。
火焰還在燃燒,熱浪滾滾。
沈離手裏的金簪依舊抵在脖子上,血珠凝固成了一道紅線。
那點傷口對蕭燼來說,那就是有人拿着鈍刀子,在他的脖子上慢慢地割肉。
蕭燼死死盯着沈離的手。
生怕她手一抖,給自己來個痛快。
“人……人都退了。”
蕭燼咽了口唾沫,喉結滾動帶來的牽扯感讓他又是一陣鑽心的痛。
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
“姑娘,你看……這火烤得慌,咱們把簪子放下,換個地方聊聊?”
沈離警惕地看着他。
這個男人雖然穿着便服,但那身氣度絕非凡人。
剛才趙無極喊他什麼?陛下?
大梁那個傳說中殺人如麻的暴君蕭燼?
沈離心裏一驚,手稍微抖了一下。
這一抖,金簪的尖端在皮膚上劃拉了一下。
又是一道細小的血痕。
“唔!”
蕭燼悶哼一聲,雙腿一軟。
“噗通!”
在沈昌見鬼般的注視下,那個不可一世、讓朝野聞風喪膽的暴君蕭燼,竟然對着沈離——
跪下了。
沈昌嚇得直接白眼一翻,差點暈死過去。
沈離也被這一跪給整懵了。
“你……”
“別動!求你別動!”
蕭燼跪在地上,雙手撐着地面,痛得渾身都在哆嗦。
他抬起頭,臉色慘白如紙,眼神裏滿是祈求。
“姑奶奶……祖宗……”
“你要什麼?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你要燒這侯府?燒!我讓人給你加把火!”
“你要殺沈昌?殺!我現在就讓人把他剁碎了喂狗!”
“哪怕你要這大梁的江山,我也能跟你商量!”
“只要你把那個該死的簪子拿開!!!”
蕭燼最後一句幾乎是帶着哭腔吼出來的。
太折磨人了。
這種命懸一線的感覺,比他在戰場上被千軍萬馬包圍還要恐怖。
沈離看着跪在地上的蕭燼,又看了看手裏的簪子。
她終於確定了一件事。
雖然不知道原理,但只要自己受傷,這幫人就會遭殃。
尤其是眼前這個所謂的暴君,似乎……比她還疼?
沈離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有意思。
這把柄,好用得過分啊。
“想讓我放下?”沈離慢悠悠地說,故意把簪子在脖子附近晃了晃。
蕭燼的頭隨着簪子的晃動而擺動,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是是是!放下!這東西危險!”
“放下可以。”
沈離眼神一冷,“但我腿疼,走不動路。”
剛才扭傷的腳踝,現在確實有點腫了。
蕭燼一聽這話,立刻沖着遠處咆哮:“趙無極!死哪去了!”
躲在柱子後面的趙無極連滾帶爬地跑出來:“臣在!臣在!”
“轎子!不對,龍輦!把朕的龍輦抬進來!”
蕭燼扶着膝蓋,艱難地想要站起來,卻因爲腳踝的劇痛又跌了回去。
他索性坐在地上,指着趙無極:“去!你背她!不,你找個軟榻抬着她!要是顛簸了一下,朕剝了你的皮!”
趙無極看着滿身血污、手裏還拿着凶器的沈離,哭喪着臉:“陛下,這……”
“你是想死嗎?”蕭燼陰惻惻地盯着他。
趙無極打了個寒顫,立刻招手喚來幾個親信暗衛。
他們迅速拆了一扇門板(因爲不敢碰沈離),鋪上厚厚的錦緞,恭恭敬敬地放在沈離面前。
“祖宗,請上座。”趙無極卑微地做手勢。
沈離冷哼一聲,隨手將金簪扔在地上。
“當啷”一聲脆響。
蕭燼在那一瞬間,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整個人癱軟在地,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大戰。
終於……
脖子保住了。
沈離坐上“軟榻”,居高臨下地看着癱在地上的蕭燼。
“喂,暴君。”
蕭燼眼皮一跳,抬頭看她。
“既然你這麼怕我受傷,”沈離指了指自己還在流血的手和額頭,“那這些賬,怎麼算?”
蕭燼看着她滿身的傷,心都在滴血——那是真疼啊。
他咬着牙,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沈離面前。
就在趙無極以爲陛下要發難的時候。
蕭燼卻從懷裏掏出一塊明黃色的龍帕,小心翼翼地、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擦拭絕世珍寶一樣,按在沈離的手掌傷口上。
“算我的。”
蕭燼聲音低沉,帶着一股子咬牙切齒的隱忍。
“從今天起,誰敢動你一根頭發,那就是刺王殺駕。”
“回宮。”
蕭燼轉過身,背影蕭瑟而悲壯。
“傳太醫!全院會診!要是治不好她的傷,朕就把太醫院全燒了!”
……
半個時辰後。
一輛極盡奢華、但也怪異至極的馬車駛向皇宮。
馬車內鋪了整整十層錦被,軟得像踩在雲彩上。
沈離坐在正中間,手裏捧着一杯熱茶,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蕭燼縮在角落裏,盡量離她遠一點,手裏緊緊抓着車廂的扶手,臉色煞白。
因爲馬車動了。
哪怕鋪了十層錦被,路面的輕微顛簸還是不可避免。
沈離覺得挺舒服,甚至有點想晃腿。
但每次她身體隨着馬車微微一晃,對面的蕭燼就會臉色一青,捂着胸口倒吸涼氣。
“你就不能……坐穩點嗎?”蕭燼虛弱地開口。
沈離轉頭看他,故意把身子往後一靠,重重地撞在靠枕上。
“砰。”
極輕微的撞擊。
“呃!”蕭燼猛地捂住後背,痛得五官扭曲。
沈離樂了。
她突然覺得,這替嫁守寡的日子雖然沒了,但接下來的人生,好像會變得非常有趣。
“陛下。”
沈離放下茶杯,笑容燦爛得讓蕭燼心裏發毛。
“我突然覺得手有點酸,你想個辦法?”
蕭燼看着她那只只是有些許紅腫的手腕,深吸一口氣,壓下想殺人的沖動。
他挪過去,單膝跪在軟墊上,伸出修長的手指,搭在沈離的手腕上。
然後,開始揉。
力度適中,手法專業。
“這樣行了嗎……祖宗?”蕭燼咬着後槽牙問道。
沈離舒服地眯起眼:“還行,繼續。”
車窗外,騎馬護送的趙無極聽到裏面的對話,嚇得差點從馬上摔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