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淵那條信息，像一道冰錐，扎進林筱筱被顧言深背刺和林渺渺威壓攪和得一團亂麻的腦子裏。
脈象有問題？
什麼問題？因爲她氣得肝疼，嚇得腎虛，還是焦慮得心律不齊？
要是平時，她肯定覺得這人在故弄玄虛。但此刻，這條沒頭沒腦的信息，卻成了混亂中唯一一個明確的、不帶算計的（也許？）指令。
去？還是不去？
去了，可能只是聽他再說幾句“肝氣鬱結”之類的廢話，浪費時間。
不去……萬一他真的看出了什麼她自己都沒察覺的、要命的毛病呢？畢竟，她現在這處境，身體健康可是革命的本錢！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一個借口逃離這令人窒息的主宅，逃離那些無處不在的、審視的、算計的目光。哪怕只是片刻。
“等着！”她對着手機，同樣是這兩個字，但這次沒了之前的悲壯，多了點破罐子破摔的茫然。
她爬起來，也顧不上換衣服，還是那身奢侈運動裝，直接朝着記憶中藥廬的方向走去。
藥廬在林家老宅最僻靜的東北角，需要穿過一片幽深的竹林。越往裏走，喧囂越遠，空氣裏彌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苦氣息。
藥廬是一間獨立的、古香古色的青瓦平房，推開虛掩的木門，濃鬱卻不刺鼻的藥香撲面而來。裏面光線偏暗，靠牆是一排排頂到天花板的藥櫃，無數個小抽屜上貼着泛黃的藥材名稱標籤。屋子中央擺着一張寬大的木質診桌，上面放着脈枕、銀針和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器具。
墨淵正坐在診桌後，手裏拿着一本線裝的、書頁泛黃的古籍。聽到動靜，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落在她臉上，然後示意了一下對面的椅子。
“坐。”
林筱筱依言坐下，心裏有點打鼓。這氛圍，太像老中醫坐堂了。
墨淵放下書，沒有多餘的寒暄，直接伸手指了指脈枕。
林筱筱乖乖把手腕放上去。他的指尖微涼，落在她的皮膚上，帶着一種奇異的穩定感。
他垂着眼眸，專注地感受着她的脈搏，良久不語。
林筱筱屏住呼吸，忍不住偷偷打量他。近距離看，他的皮膚很白，睫毛很長，鼻梁挺直，側臉的線條幹淨利落，像是水墨畫裏精心勾勒出的人物。只是那周身縈繞的清冷氣息，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你……”她忍不住小聲開口，“看出什麼了？”
墨淵沒有立刻回答，又過了片刻，才緩緩收回手，抬眸看她。那雙眼睛在略顯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深邃。
“憂思過度，驚懼交加，心脈紊亂，肝鬱化火。”他清冽的聲音吐出幾個詞，和他給的那包藥材一樣，帶着苦味，“比昨日更甚。”
林筱筱垮下肩膀。果然，還是這套。說了等於沒說。
“就這？”她有點失望，也有點自暴自棄，“擱誰在我這位置上，都得憂思過度驚懼交加吧？沒直接嚇死算我心理素質好了。”
墨淵看着她那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眼神似乎動了一下。他起身，走到藥櫃前，拉開幾個抽屜，熟練地抓取了幾味藥材，用油紙包好，然後回到桌前，將藥包推到她面前。
“新的方子。疏肝解鬱，寧心安神。”
林筱筱看着那包藥，沒動。她抬起頭，直視着墨淵，心裏那股被顧言深背叛的火，混着無處發泄的委屈和壓力，突然就冒了上來。
“墨先生，”她聲音有點啞，“你叫我來，就只是爲了給我診脈開藥？你難道看不出我現在最需要的不是安神湯，是怎麼搞定外面那一堆爛攤子嗎？”
她越說越激動，像是在質問，又像是在宣泄：“林渺渺！我爸媽明天要回來了！顧言深那個混蛋背後捅我刀子！還有另外七個不知道心裏在打什麼算盤！九個未婚夫！我連他們誰是誰都快記混了！還要在他們面前裝出情深似海的樣子！我拿什麼裝？拿頭裝嗎？！”
她猛地站起來，胸口劇烈起伏，眼圈不受控制地紅了：“你們一個個的，要麼像顧言深那樣想着怎麼利用我，要麼像你這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有誰真的在乎我這個冒牌貨是死是活？我連自己是誰都快不知道了！”
最後一句，她幾乎是吼出來的，帶着濃濃的鼻音。吼完，她自己先愣住了，隨即涌上一陣巨大的尷尬和後悔。
她在幹什麼？對着一個幾乎算是陌生人的男人發什麼瘋？
她狼狽地別開臉，抬手用力擦了下眼睛。
藥廬裏一片寂靜，只有她粗重的呼吸聲。
良久，墨淵的聲音才再次響起，依舊沒什麼起伏，卻似乎比剛才低沉了些許。
“你是誰，不重要。”
林筱筱猛地轉頭看他。
墨淵的目光平靜地迎上她的視線，那眼神深處，似乎有什麼極復雜的東西一閃而過，快得抓不住。
“重要的是，”他緩緩說道，每個字都清晰無比，“你想成爲誰。”
林筱筱怔住了。
你想成爲誰？
這個問題，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她腦子裏所有的混亂和嘈雜。
穿越以來，她一直在被動應付。扮演原主，應付九個未婚夫，應付林渺渺，應付元老會……她想的都是怎麼“保住”現有的，怎麼“不被拆穿”，怎麼“完成KPI”。
她從來沒想過，她自己，林筱筱，想成爲誰。
在這個荒唐的、危機四伏的豪門世界裏，她到底想做什麼？能做什麼？
墨淵看着她茫然又有所觸動的樣子，沒有再說話。他轉身，從身後的書架上取下一本更薄、看起來也更古老的冊子，遞給她。
冊子封面是空白的，紙質粗糙泛黃。
“這是什麼？”林筱筱下意識接過。
“林家祖上的一些訓誡，和……草藥圖譜。”墨淵言簡意賅，“或許，對你有用。”
有用？訓誡和草藥圖譜，對她現在的處境有什麼用？
林筱筱狐疑地翻開冊子。前面幾頁確實是一些晦澀難懂的家規祖訓，她沒什麼興趣。但翻到後面，她的手頓住了。
後面並非全是草藥圖譜，還夾雜着一些零散的、像是隨筆記錄的文字。字跡古樸，內容卻讓她心頭狂震！
“……多伴侶契約，非爲縱欲，實爲制衡。核心非情愛，乃‘需’與‘供’之契。掌其需，控其供，則亂局可定……”
“……九數爲極，暗合群星運轉之理。各有所圖，方爲穩定之基。若一人無所求，則如棋盤失子，滿盤皆危……”
“……醫者，可觀人於微末。察其氣色，辨其脈象，可知其心緒起伏，所欲爲何。用藥如此，用人，亦如此……”
這些零零散散的記錄，像是在她黑暗的迷宮裏，突然點亮了幾盞微弱卻關鍵的燈！
契約的核心是供需？九個人的穩定在於各有圖謀？醫者之道可以用於洞察人心？
這……這哪裏是什麼祖訓草藥書！這分明是……《海後……不，是豪門生存指南之人性管理篇》 的古代版？！
她猛地抬頭，看向墨淵，眼神裏充滿了震驚和不可思議。
他給她這個……是什麼意思？
他是不是知道什麼？他看穿了她不是原主？還是他只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點撥這個陷入困局的“病人”？
墨淵卻已經重新坐回了診桌後，拿起了之前那本古籍，垂眸閱讀起來，仿佛剛才只是隨手給了她一本打發時間的閒書。
“藥，按時煎服。”他頭也不抬地說完，便不再理會她。
林筱筱緊緊攥着那本薄薄的冊子，感覺手心都在發燙。
她看着墨淵那清冷孤絕的側影，第一次覺得，這個看似超然物外的男人，或許比她想象中，要復雜得多，也……危險得多。
但他給的這條“生路”，雖然依舊迷霧重重，卻好像……真的有了一點點方向？
她深吸一口氣，將藥包和冊子小心地收好。
“謝謝。”她低聲說，聲音還有些啞，但裏面的慌亂和絕望，似乎消散了一些。
然後，她轉身，快步離開了藥廬。
這一次，她的腳步，不再像來時那樣虛浮茫然。
她想成爲誰？
她不知道。
但她至少知道，她不想再被動地等着別人來決定她的命運了。
顧言深的提案？林渺渺的審視？父母的歸來？九個未婚夫的麻煩？
來吧。
她這個冒牌PM，就算要死，也得先按照自己的方式，把這場硬仗打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