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秋剛把蘇婉送來的銀子交給周先生,就聽見後院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伴隨着陳媽的驚呼:“老爺!老爺您怎麼了?!”
他心裏咯噔一下,拔腿就往後院跑。父親的臥房裏,藥味混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撲面而來。沈父半靠在床頭,臉色白得像紙,嘴角還掛着暗紅的血沫,陳媽正拿着帕子手忙腳亂地給他擦拭。胡大夫蹲在床邊,手指搭在沈父的腕脈上,眉頭擰得像個疙瘩。
“爹!”沈硯秋撲到床邊,握住父親枯瘦的手。那只手曾經穩健有力,能握着毛筆寫下蒼勁的書法,能牽着他的手走過蘇州的石板路,如今卻只剩下一把骨頭,涼得像冰。
沈父緩緩睜開眼,看見兒子,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光亮,他張了張嘴,想說話,卻猛地一陣劇咳,帕子上頓時又添了幾塊刺目的紅。
“別說話!”胡大夫按住他的肩膀,沉聲道,“沈老爺這是急火攻心,肺絡破裂,再動氣就危險了!”
沈硯秋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攥住,疼得喘不過氣。他知道父親爲何動氣——早上周先生去稟報賬目時,定是把家裏的窘境說了出來。父親一生好強,年輕時白手起家創下沈記綢莊的家業,從未想過老了會讓兒子當掉母親的遺物度日。
“胡大夫,我爹他……”
“脈象虛浮,氣若遊絲。”胡大夫收回手,從藥箱裏拿出紙筆,“我再開一副方子,裏面加了止血的藥,先穩住病情。但要說根治……”他嘆了口氣,“還得靠靜養,不能再勞心費神。還有,那長白山的野山參,必須盡快用上,晚了怕是……”
後面的話他沒說,但誰都懂。
沈父緩過一口氣,拉着沈硯秋的手,聲音微弱得像風中殘燭:“硯秋……別管我了……家裏的鋪子……還有那些蠶……”
“爹!您別說話!”沈硯秋打斷他,眼眶發熱,“鋪子和蠶都不重要,您好好活着才最重要!那山參我一定能弄到,您放心!”
沈父搖了搖頭,渾濁的眼淚順着眼角滑落:“我知道……家裏難……那鐲子……是你娘的心愛之物……你怎麼能……”
“娘要是在,也會先救您的。”沈硯秋強忍着淚意,“等您好了,我就去把鐲子贖回來,咱們還像以前一樣,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
“一家三口……”沈父喃喃重復着,眼神飄向窗外,像是看到了什麼,嘴角突然露出一絲笑意,“你娘……在那邊……種了好多桑樹……她說……等我去了……就一起采桑葉……”
“爹!您別胡說!”沈硯秋的聲音發顫,“您還要看着我把沈記綢莊做起來,看着我娶媳婦,給您生孫子呢!”
沈父笑了笑,手卻漸漸鬆開,眼睛慢慢閉上,呼吸也變得微弱起來。
“老爺!”陳媽泣不成聲。
“別慌!”胡大夫迅速拿出銀針,在沈父的幾處穴位上扎下去,“快去煎藥!用最快的火!”
沈硯秋沖出臥房,對着院子裏的家丁吼道:“快!去燒火!煎藥!要快!”
家丁們從沒見過少爺如此失態,慌忙應着跑去廚房。院子裏,春風卷起地上的落葉,打着旋兒飛過,像是誰在低聲啜泣。沈硯秋靠在門框上,望着父親臥房的方向,拳頭攥得死緊,指甲深深嵌進肉裏。
他知道,父親這次是真的凶險了。那山參,一百兩銀子,他必須在三天內弄到,否則……他不敢想下去。
“少爺!”福伯氣喘籲籲地跑進來,手裏拿着個小盒子,“這是……這是老奴的積蓄,還有我那老婆子的金鐲子,您看能不能……”
沈硯秋看着那盒子,裏面是幾錠銀子,還有一只磨得發亮的金鐲子,樣式老舊,卻是福伯老伴的嫁妝。他鼻子一酸,搖了搖頭:“福伯,這錢我不能要。”
“都什麼時候了您還客氣!”福伯把盒子往他懷裏一塞,“老爺待我們恩重如山,就算拼了老命,我們也得把老爺留住!”
這時,一個家丁匆匆跑進來:“少爺,門口有個姑娘說要見您,說是……能幫您弄到山參。”
沈硯秋一愣:“姑娘?是誰?”
“她說……她叫蘇婉。”
沈硯秋心裏猛地一跳,蘇婉?她一個鄉下姑娘,怎麼可能弄到長白山的野山參?但此刻,哪怕只有一絲希望,他也不能放過。
“快請她進來!”
片刻後,蘇婉跟着家丁走進來,身上還是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裙,手裏卻拎着個精致的木盒。她看着沈硯秋通紅的眼睛,沒多說什麼,只是把木盒遞過來:“這裏面是野山參,我……我一個遠房親戚送的,說是能救命。您先拿去用,錢的事……以後再說。”
沈硯秋打開木盒,裏面躺着一支人形的野山參,須根完整,參體飽滿,一看就是上等貨色。他抬頭看向蘇婉,她的眼睛裏沒有同情,只有一種沉靜的堅定,仿佛在說“你一定能渡過難關”。
“我……”沈硯秋一時說不出話來,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後只化作三個字,“謝謝你。”
蘇婉搖了搖頭:“先救老爺要緊。”
沈硯秋抱着木盒,轉身沖進廚房:“胡大夫!山參來了!快!”
廚房裏,藥香漸漸彌漫開來,混着窗外的花香,竟奇異地讓人安心了些。沈硯秋站在廚房門口,望着嫋嫋升起的水汽,在心裏默默念着:娘,您一定要保佑爹挺過去,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都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