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邊剛泛起魚肚白,薛昭便起身了。
他先是輕手輕腳地去母親房裏探視,見龐氏睡得還算安穩,咳嗽聲也稀疏了些,心下稍安。
帶上一個溫在鍋裏的窩頭,他將昨日分揀好的草藥仔細包好,再次坐上了前往縣城的牛車。
幾次往返,薛昭與縣城濟生堂的掌櫃已然熟絡。
掌櫃的姓錢,是個精明的生意人。
起初確實存了欺他年幼的心思,但幾次交道下來,發現這少年不僅帶來的藥材品相上乘,而且言談舉止沉穩有度,算賬更是分毫不差,便知此子非同一般。
在後來的一次閒聊中,得知薛昭竟是已故秀才薛如鬆之子,自身也在準備進學,錢掌櫃的態度更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自此之後,每次薛昭來賣藥,錢掌櫃都格外客氣,稱重計價更是公道,再無半分克扣。
這一次,薛昭將帶來的藥材過秤結算後,並沒有立刻收起錢掌櫃推過來的銅錢。
他沉吟了片刻,開口問道:“錢掌櫃,我想購買幾味藥材。”
錢掌櫃笑道:“薛小哥但說無妨,小店雖不敢說藥材齊全,但常用之藥還是不少的。”
“好,我要麻黃桂枝各五錢、苦杏仁十錢、甘草兩錢,若有金銀花和黃芩也各要一些。”
這個藥方,取其發汗解表、宣肺平喘、清熱化痰之效,正是針對母親龐氏的風寒症狀。
錢掌櫃一邊吩咐夥計抓藥,一邊好奇地問:“薛小哥還會自行配方?難道也曾青囊習業?”
“只是略通醫理罷了!家母偶感風寒,所以想試配一劑湯藥而已。”
恰在此時,坐在堂內爲病人診脈的老郎中,聽到了薛昭報出的藥名,不由抬起頭,神色凝重地打量了薛昭幾眼。
待夥計將藥配好,老郎中忍不住開口問道:“這位小友,你這藥方配伍嚴謹,君臣佐使分明,頗合傷寒法度。是個良方啊!”
“班門弄斧,讓老先生見笑了。”
郎中看向薛昭,頓起愛才之心,“小友既有此等天賦,若能深研醫道,將來必成良醫。”
“吳郎中說笑了,小郎君乃是讀書人,以後可是要參加科舉的,怎會願意入我杏林?”一旁的錢掌櫃連忙插嘴道。
薛昭笑了笑:“讀書人以文治國,醫者懸壺濟世,也算殊途同歸!”
錢掌櫃聞言,連連訕笑:“薛小哥說話就是中聽。”
吳郎中撫了撫須,眼神晦澀,心中暗嘆:“這世道,治病尚有良方,治國卻比登天還難啊。”
薛昭將幾包藥材小心收好,付了藥錢,便離開了濟生堂。
回到家中,已是午後。
薛昭顧不上休息,立刻鑽進了廚房。
他將藥材仔細清洗、浸泡,然後點燃爐火,用文火慢慢煎熬。
藥罐裏漸漸散發出濃鬱的草藥氣味,彌漫了整個小院。
龐氏被藥香引出房門,看到兒子坐在火爐前給爐子扇火的身影,心裏是既感動又心疼。
自從丈夫死後,自己的這個兒子仿佛一夜之間長成了大人,家中大小事情,無不關心。
龐氏喝完兒子遞來的藥湯後,只覺得一股暖流通達四肢百骸,精神也振作了一些。
她拉着兒子的手,欣慰地說:“昭兒,娘覺得好多了,你也該歇歇了。”
這時,小仙兒像只小狗一樣的嗅着鼻子湊過來,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空了的藥碗,用稚嫩的聲音問道:“哥哥,這藥好喝嗎?”
薛昭和龐氏都被這只小饞貓的問題給逗樂了。
薛昭彎腰刮了一下妹妹的鼻子,笑道:“小傻瓜,藥是苦的,可不能亂喝。等哥哥下次去縣城,再給你買紅豆糕吃。”
“好啊好啊!”小丫頭開心地拍着小手。
又過了幾日,在薛昭的精心照料下,龐氏的風寒徹底痊愈了,臉色也紅潤了不少。
這日中午,家裏難得的來了客人。
來的是龐氏娘家的大哥龐國保以及他的兒子龐文遠。
龐國保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皮膚黝黑,手掌粗糙,但眼神裏卻透着對已經外嫁多年的妹妹的寵溺。
龐家家裏有五十多畝田地,生活還算殷實。
他帶來了些自家種的米糧和瓜果,噓寒問暖,再三叮囑妹妹要保重身體。
龐氏見到娘家人,自然也是格外高興,張羅着要留大哥和外甥下來吃飯。
兄妹倆在堂屋敘話,薛昭便和表哥龐文遠一同來到了院子裏透氣。
龐文遠今年十五,比薛昭年長三歲,去年已經考取了童生功名,如今在縣學裏讀書。
在大雍朝,只要獲得童生功名,便有入縣學讀書的資格。
當然,童生想進入縣學讀書也是有條件的,那就是府試的成績必須名列前茅,並且還要通過縣學的入學考試,才能被準予入學。
龐文遠能夠考入縣學,學問自然不錯,所以言語間難免帶着幾分身爲縣學學生的自豪和自信。
“昭弟,姑父去世,我與父親都十分難過。你節哀順變!”龐文遠安慰道。
“謝兄長掛懷。”
兩人聊着聊着,話題自然而然地就轉到了科舉之事上面。
龐文遠擔憂地說道:“昭弟,按制,遇父母之喪,需守制二十七個月,期間不得參與科考。你無法參加縣試,實在可惜。”
“表哥有所不知。
父親生前曾與我提及,數年前朝廷已有新規。
爲免士子因守制過長而貽誤進學,已將喪制縮短。
父母之喪,只需服闕三個月,便可除服應試。
算來,到明年二月,我已除服,是可以參加縣試的。”
“哦?竟有此事?”龐文遠有些驚訝,他久在縣學,消息靈通,竟不知曉此事。
“若真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兩人接着又交流起了學問。
龐文遠本以爲自己在縣學受教多時,經義文章必然比閉門苦讀的薛昭扎實深厚。
誰曾想,幾番探討下來,他發現薛昭不僅對答如流,解釋精當,甚至能引申發揮,提出獨到見解。
一陣交談下來,龐文遠額頭竟微微見汗。
他難以置信地發現,薛昭的學問甚至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姑父薛如鬆果然名不虛傳,竟能教出如此出色的學生!
想到這,他後悔莫及。
當初他要是聽父親的話,到姑父門下求學便好了。
“昭弟大才!”龐文遠心悅誠服地贊嘆,“爲兄在縣學多年,竟不及你潛心自學。看來明年院試,昭弟也能試上一試!”
在龐文遠的心裏,薛昭想要考中童生,已是輕而易舉。
“兄長過獎了。兄長在縣學得名師指點,前途不可限量,小弟還需向兄長多多請教。”
龐文遠拉着薛昭的手,熱切地說:“昭弟何必過謙!明年院試,我們兄弟二人同去如何,正好有個照應!”
“如能如此,再好不過了!”
直到傍晚時分,龐國保父子方才告辭離開。
臨走前,龐國保悄悄將妹妹龐氏拉到一邊,硬塞給她二兩銀子。
“妹子,家裏供遠兒讀書也不寬裕,這點銀子你拿着,給昭兒和仙兒買點肉吃,千萬別苦了孩子。”
龐氏推辭不過,只得紅着眼圈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