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將望江村染成了一片溫暖的橘黃,炊煙嫋嫋升起,空氣中彌漫着柴火飯特有的香味。
薛昭背着空了的竹簍,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小院裏,母親龐氏正坐在小凳上縫補衣物,妹妹薛仙兒則趴在一旁的石板上,用樹枝認真逗弄着地上的螞蟻。
聽到開門聲,仙兒立刻丟下樹枝,邁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了過來,一把抱住薛昭的腿。
“哥哥回來啦!”
薛昭笑着摸了摸妹妹柔軟的頭發,從懷裏掏出那包小心保護着的紅豆糕。
油紙包一打開,甜膩的香氣立刻飄散出來。
仙兒的大眼睛瞬間亮得像星星,拍着小手歡呼:“紅豆糕!是紅豆糕!”
龐氏放下手中的針線,站起身,看着兒子風塵仆仆卻帶着笑意的臉,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微微嗔怪道:“昭兒,又亂花錢!”
雖說嗔怪,但看到女兒開心的模樣,她嘴角還是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
薛昭拿起一塊最大、紅豆餡最飽滿的糕餅,遞到母親面前,溫聲道:
“娘,您也嚐嚐。
今天草藥賣得不錯,兒子心裏高興。
而且,仙兒正長身體,偶爾吃點甜的,對長身體有好處。”
龐氏接過糕點,心裏暖融融的,卻又將糕點掰開一半,非要塞回兒子手裏:“娘吃一半就夠了,這一半你吃,讀書費腦子,你也補補。”
薛昭連忙擺手,將手背到身後,笑道:“娘,我不愛吃甜食,這是特意給您和仙兒買的。”
他現在只想把最好的都留給母親和妹妹。
看着母親終於小口品嚐起紅豆糕,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薛昭這才放下心來。
他目光掃過院子,注意到廚房門口的水缸水位已見底。
想到母親每日操勞,還要費力擔水,他便放下竹簍,徑直走向牆邊,拎起了那對對於他瘦弱身板來說略顯沉重的木桶和扁擔。
“娘,我去井邊挑擔水。”薛昭說着,就要往外走。
龐氏見狀,急忙放下吃了一半的糕餅,快步上前攔住他,“哎喲,你快放下!這哪是你能幹的話?你這身子骨還沒長成,會傷着的!”
“娘,我能行。挑不動滿桶,我可以挑半桶,多走兩趟便是。”
以前家裏的水,都是族人們幫忙挑的。
如今薛父去世了,並無恩於他人,他們不能再麻煩別人了。
龐氏見兒子眼神堅定,只好妥協,“那你少挑點,走慢點,要是覺得累就停下來歇歇,不要逞強。”
“知道了,娘。”薛昭應了一聲,挑起扁擔和木桶,走出了院門。
村裏的水井位於村落中央的一棵大槐樹下。
井口用厚重的青石板壘成方形,上面架着一個結實的木制軲轆,井繩纏繞其上。
井台周圍的地面也鋪着平整的青石板,還巧妙地挖了排水溝,將濺出的水引向旁邊的菜地,既幹淨又實用。
此時正值傍晚,井邊頗爲熱鬧。
幾個族裏的孩子在一邊玩鬧,還有幾個婦人一邊說笑,一邊清洗着衣物或蔬菜。
棒槌敲打衣物的“啪啪”聲和孩子們的笑語聲交織在一起,一幅太平日子的美好。
薛昭的出現,立刻引起了注意。
他還未長高,身材瘦削,卻挑着一副與他體型不太相稱的扁擔水桶,顯得有些喜感。
“哎喲,是昭哥兒啊!”一個快人快語的嬸子首先喊道,“你怎麼來挑水了?這活兒哪是你這讀書人幹的!”
“是啊,昭哥兒,你把桶放着,嫂子來幫你打水!”另一個熱心腸的婦人放下手中的活計就要過來幫忙。
薛昭連忙放下水桶,“三嬸,桂花嬸,李大嫂,不用麻煩了,我自己能行。”
“那行,需要我們幫忙就吱一聲!”
“好!”
薛昭走到井邊,將水桶掛在井繩的鉤子上,然後用力搖動軲轆,將木桶緩緩放下。
木桶入水後,薛昭又開始用力轉動軲轆。
沒多久,一桶清澈的井水就被打了上來。
就在他準備再打一桶的時候,桂花嬸招呼道:“昭哥兒,來,嚐嚐嬸子勻的蜂蜜水,用剛打上來的井水勻的,可甜呢!”
果然,在桂花嬸身邊的石椅上放着一個木桶,桶裏的井水色澤微微發黃,散發着一股蜂蜜的芬香。
幾個村裏的孩子正排着隊,用木碗舀着喝,一個個笑得十分開心。
薛昭確實有些口渴,便沒有推辭,接過桂花嬸遞來的木碗,道了聲謝後,仰頭喝下。
井水的清冽甘甜混合着蜂蜜天然的醇香,瞬間滋潤了幹渴的喉嚨,一股涼意直透心脾,驅散了些許的燥熱。
“真好喝,謝謝桂花嬸。”薛昭謝道。
“要不要再來一碗?”
桂花嬸爽朗地笑了笑,
“這還是你大山叔上次進山打獵時掏的野蜂窩,家裏還有好幾斤呢!
晚點嬸子讓鐵牛給你家送點過去,讓你娘和仙兒也甜甜嘴!”
“使不得,桂花嬸,這太貴重了。”薛昭連忙婉拒。
蜂蜜在這個時代可是金貴東西,一斤蜂蜜可能換好幾斤的白米呢!
“哎呀,跟你嬸子我還客氣啥!”
其餘的幾位婦人也紛紛開口,都要讓薛昭帶點自己的東西回去。
這個要給他幾把青菜,那個要給他幾個芋頭,不過都被薛昭一一婉拒了。
看着這些婦人臉上真誠且淳樸的笑容,薛昭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感動。
這種鄰裏之間互幫互助的溫情,在前世的現代社會可不常見。
就在薛昭費力地將第二桶水打上來,挑起扁擔準備回家時,一個粗壯的身影旋風般沖了過來,一把搶過了扁擔。
“昭哥兒!你幹嘛呢?”
薛昭一看,是桂花嬸的兒子鐵牛,比他大三歲,長得虎背熊腰,皮膚黝黑,是村裏有名的壯實漢子。
鐵牛二話不說,把薛昭熊抱起來,放到一旁,然後又蹲下挑起扁擔,咧開嘴笑道:“昭哥兒,以後你家挑水的活兒,包我身上了!”
薛昭急忙道:“鐵牛哥,這怎麼行,我自己可以的。”
鐵牛把眼一瞪,粗聲粗氣地說:“有啥不行的?你可是讀書人!
你的手可是用來拿筆杆子的,不是用來做這些粗活的!
我爹常跟我說,咱們村裏人,這些年沒少受你爹的恩惠。
所以我幫你家挑點水算個啥?”
薛昭看着鐵牛不容拒絕的眼神,只能感激道:“那就多謝鐵牛哥了。”
鐵牛嘿嘿一笑,挑着水,邁着大步,穩穩當當地朝薛家走去。
到了家,龐氏見是鐵牛幫着挑水回來,又是感激又是過意不去,連聲道謝,還想留鐵牛在家用飯。
“不了嬸子,我娘把飯都做好了!昭哥兒,我走了啊!”
說完,像怕被強行挽留下來一樣,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日子就這般如水一般流淌而過,平靜無波。
五月,山花燦爛,江風送爽。
夜晚悄然降臨,萬籟俱寂中,薛昭躺在床上剛剛有些睡意。
忽然,隔壁母親房間裏傳來一陣低沉的咳嗽聲。
這聲音瞬間刺破了夜晚的寧靜,也刺中了薛昭心中的恐懼。
不久前,父親就是這樣咳嗽着,一步步走向了生命的終點。
薛昭的心猛地一緊,睡意全無。
他屏住呼吸,仔細聽着。
咳嗽聲斷斷續續,雖然不似父親那般劇烈,卻同樣令人揪心。
他再也躺不住,輕手輕腳地起身,披上外衣,走到母親的房門外,低聲喚道:“娘,您睡了嗎?兒子可以進來嗎?”
房間裏沉默了一下,傳來龐氏有些沙啞的聲音:“是昭兒啊,進來吧。”
薛昭推門進去,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到母親正靠在床頭,似乎有些不適。
“娘,您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薛昭走到床邊,關切地問道。
龐氏笑了笑,寬慰道:“沒事,可能是下午在院裏坐了會兒,受了點風寒,嗓子有點癢,喝點水就好了。你快去睡吧,明天還要讀書呢。”
薛昭卻不敢大意。
他伸手輕輕探了探母親的額頭,似乎有些微熱。
又診了診脈,確定母親確實只是受了點風寒,這才鬆了口氣。
“娘,您先躺着,兒子去給您燒點熱水。”
說完,他來到廚房,點燃灶火,燒了一壺熱水。
看着跳躍的火苗,薛昭的心卻沉甸甸的。
這個家,再也經不起任何風雨了。
明天去縣城賣藥的時候,順便再抓一些治療風寒的藥,一定要盡快讓母親好起來。
父親已經不在了,母親和妹妹,就是他必須用生命去守護的全部。
將溫熱的開水端到母親床前,伺候着母親慢慢喝下,薛昭才稍稍安心,返回了自己的房間。